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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你是佛陀,我入金剛

熊貓書庫    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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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鳳年猛地一拍額頭,收手從徽山大雪坪那邊偷師而來的大勢撼昆侖,往后一掠,也不管牧民們是否聽得懂姑塞州的腔調言語,要他們青壯人員先行后撤,徐鳳年率先抱起一名游牧稚童挾在腋下,就近再拎起一名少年,雙膝微曲,如一羽箭矢彈射峭壁,幾次折身彈射,落在山頂,放下后縱身躍下峽谷底部,再裹挾牽扯了兩名年幼孩子,只見他兔起鶻落,身形稍縱即逝,牧民顧不得命根子一般的羊馬帳篷,亡命后撤,徐鳳年一氣不歇,十幾次起落,總算先將二十多個孩子送到山頂,牛蹄轟鳴如春雷炸開,峽谷峭壁砂礫抖落,塵土彌漫,拐角處當頭一群雄健野牛已然如潮頭先至,徐鳳年對那些故作停留的青壯牧民不加理睬,一氣起終有落,發現一名體態嬌柔的身形,正彎腰攙扶一個跌到的孩子,手里還牽著一個,徐鳳年奔至身旁,眼角余光看到她的側臉,微微錯愕,卻也顧不得什么,隨手抄起兩名孩子就掠向山頂,放下以后,重新墜入谷底,峽谷中仍是剩下八十余名拼命逃竄的牧民,只見那名能讓世子殿下尚且要驚為天人的少女抿起嘴唇,站在原地,一臉發自肺腑的感恩,眼眸中有著生死有命的釋然,徐鳳年沒有她這份可以不畏生死的閑情逸致,面對浩浩蕩蕩洶涌襲來的野牛群,一起回落二氣浮,再登昆侖。

  地面大震,牧民嚇得雙腿發軟,峽谷地面本就坑洼不平,地面顫動,愈發難行,有幾位年邁老人踉蹌倒地,掙扎起身后再跑。

  徐鳳年起勢磅礴,如平地起驚雷,以雷對雷。氣機流淌遍布全身,外泄如洪水,以洪對洪。

  徐鳳年再呵一氣,驀然睜眼,雙手各自向外滑行抹去,弧線柔和,塵土不得近身一丈。身后呆立當場的少女只見到年輕佩刀男子長衫飄搖,清逸出塵,當眼眸通紅的癲狂牛群沖撞到離他十步,就像撞到了一扇目不可見的銅墻鐵壁,為首并駕齊驅的一線牛群前蹄半身扭曲,往后擠壓,再被后邊的不計其數的綿延野牛以力堆力,層層疊加,直到將位列第一排潮頭的牛群給炸裂了身軀,鮮血濺射,但即便如此,密密麻麻黑壓壓的牛群竟然硬生生被擋住腳步,不得前進絲毫!

  一頭頭重達兩三千斤的后排野牛依次撞上墻壁,尸骨累加,瞬間高達三丈,頓時豎起一道猩紅墻壁,鮮血粘稠而模糊,觸目驚心。

  健壯野牛雙角粗長而尖銳,彎出兩個驚人弧度,四足膝下呈白色,肩背高聳如瘤,任何單獨一匹拎出來都讓人膽戰心驚,草原上不乏有獅狼被成年野牛一角掀翻的場景。何況是這一股勢可摧山倒的牛群洪流?在峽谷無路可躲的逼仄空間中,好似狹路相逢,唯有誓死突進,別無他法。

  野牛性本溫順,只是一股腦涌入峽谷,撒蹄狂奔,逐漸激起兇悍血性,尤其是被人為阻擋凝滯,世人所謂的鉆牛角尖就真一語成讖了。

  徐鳳年雙手往下一按,四十余具野牛尸體頓時下墜。

  雙腳也在地面向后順勢滑出兩步距離。

  沒了阻攔,野牛群踩踏尸體一躍而過,繼續狂奔。

  徐鳳年雙袖鼓蕩,左腳往外滑出一步,雙臂攤開,猛然向前一推,身前風沙大起,尤其是兩方峭壁被氣機牽引,被硬生生扯出許多大如斗的飛石,激射向牛群。略微阻了阻牛群沖勢,徐鳳年不去管嘴角滲出的血絲,知道飛石只是解燃眉之急,逃不過杯水車薪,先前一擋,當下一阻,說到底只是減少壓縮了牛群銜尾間隙,現在看似卓有成效,當洪流蘊含的前撲氣勢徹底反彈爆發,才是真正的苦頭。若是到了指玄境界,倒是可以擊開峭壁,有望堵塞峽谷,估摸著尋常金剛境的體魄,都經不起這一大浪拍石的沖撞啊。可惜離金剛境還差一線的徐鳳年后撤幾步,中途迅速換氣,連吐出血水的間隙都沒有,呼一吸六,長衫無風而動,再撼昆侖。

  能擋一步是一步。

  周而復始,大黃庭循環生息。

  十幾個來回,已經一步一步向后滑出六七丈,期間焦躁難耐,徐鳳年殺心大起,以落地滾石使了一通劍氣滾龍壁,將十幾頭前赴后繼的野牛分尸碎骨,代價便是再抑制不住的口噴鮮血,心頭大震,再不敢意氣用事,只覺得憋屈至極,戾氣暴漲,雙眼赤紅,眉心紅棗印記緩慢轉淡紫,淡紫入深紫,眼不再見,而不再聞,置死地而后生,再無利弊權衡生死計較,逐漸臻入一種不可言說的佳境,生死之間有鴻溝,儒家以思無邪,無愧天地不懼生死,道家以清凈無為做大作為,佛門不惜以身作橋,送人到彼岸。徐鳳年起手撼昆侖,偷師于大雪坪儒生軒轅敬城,自有一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浩然正氣,起先為救牧民而涉險,心存結下那不知名善緣的私念,但久而久之,再無掛礙,入世人卻無意中生出世心,大黃庭種金蓮,含苞待放終綻放,一瞬清凈得長生。

  徐鳳年開竅巨闕而不自知。

  右手自然而然負于身后,閉目凝神,左手掌心朝上。只記得當年初上武當山,聽聞掌教王重樓曾截斷滄瀾,一氣蓄意至頂,徐鳳年左手輕輕一劃,脫口而出呢喃道:“斷江。”

關閉<廣告  身前一丈處,地面裂生鴻溝,直達峭壁。

  一線六七頭野牛墜入裂縫,被身后幾線來不及跳躍的野牛填滿以后,后來者再度如履平地繼續前奔,鮮血四濺。

  你奔我斷。

  徐鳳年悠悠然向后滑行,一斷再一斷。

  真是好一幅潮起潮落的悲壯場景。

  徐鳳年看似身形瀟灑不羈,說不盡的閑淡說不完的風流,卻已是七竅流血。大黃庭不管如何玄妙連綿,再以內力渾厚著稱,終究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無底深淵,尤其是十分講究起折轉和,世子殿下這般不惜命的強提境界一掌斷江,總歸是有油盡燈枯的時候。徐鳳年如魚游走于青苔綠石之間,手中無刀劍,卻有一種與洪水牛群對撞而去的通達念頭,直覺告訴他定然可以天時地利悟出那刀譜第六頁。只是念頭才生,便告熄滅,因為徐鳳年撞上了一個躲避不及的柔軟身軀,是那不急于逃命只是等徐鳳年后撤幾步便小跑幾步的牧民少女,徐鳳年不知是第幾次氣機循環,李淳罡曾說劍意巔峰時,精騖八極,劍術極致兩袖青蛇牽動的氣機流轉剎那八百里,徐鳳年也不敢攀比,但恐怕體內沸騰氣機起碼也有一瞬百里的地步,徐鳳年苦笑,頭也不轉,抓住她的柔軟肩頭,往后拋去,停下腳步,閉鞘養刀,本就是要將身體拉弓如滿月,拉到極點才罷休,這種走羊腸小道攀登武道的生僻小徑,就怕拉弓崩斷弦,一旦發生,就不是跌境一二這般簡單好運,十有要毀掉辛苦開竅打造的根基,大黃庭長生蓮可不是那原上野草,可一歲一枯榮,枯萎以后再想開放,難如登天。

  不知那些牧民跑了多遠,是否出了峽谷?

  徐鳳年一咬牙,心想他娘的老子再撐一會兒,實在不行就得撤了,死扛下去,可就真得死在這里。

  老子怕死在其次,更是不甘心啊。

  任由野牛轟鳴沖來,已是近在咫尺,徐鳳年仍然完成一個大循環流轉,已經清晰可見前排野牛猙獰恐怖的眼眸。

  野牛頭顱同時低垂,要用雙角將這個家伙刺死。

  徐鳳年衣衫一縮,再一鼓。鼓蕩尤勝先前幾分。雙手在胸口捧圓。

  以小圓起,圓生圓,大圓有了包羅天地的壯闊氣象。

  峽谷塵土飛揚如一柄圓鏡。

  徐鳳年幾乎是寸寸后移。

  野牛群一樣是匪夷所思地寸寸前行。

  與自己說好了只是再死撐一會兒,不知不覺徐鳳年已經撐了好久。

  山頂身披一襲樸素袈裟的老僧雙腳離地,手持竹葦禪杖,如同仙人御風而行,見到這副景象,微微動容,輕聲嘆息道:“忘我時不計生死,滿腔血性,是匹夫之勇。清醒后明知有所不為,仍是不忘有所為。可知根骨本性。些許私心不足以掩善心。”

  老和尚折掠入峽谷底部,如鷹隼俯沖,一手抓住徐鳳年,腳尖虛空而踩,一連串空懸的蜻蜓點水,向那名牧民少女飄去,輕聲道:“殿下救人,且容釀下大錯的老衲攔下野牛群。”

  當徐鳳年下意識摟過少女腰肢,老和尚輕念一聲“起”,一男一女飄向山頂。

  老和尚雙腳終于落地,轉身后將禪杖轟然插入大地。

  若非身披袈裟,否則便給人慈眉善目如村野古稀老人的老僧,金剛怒目,面朝潮水牛群,一聲沉悶低吼。

  聲如迅雷疾瀉,名動數里以外。

  北莽新武評對這位佛門圣人推崇至高,有云:兩禪寺龍樹圣僧,演法無畏,如來正聲,有獅子吼,懾伏眾生。

  野牛群頓時停下前沖,原地寂靜。

  峽谷內血流成河。

  老和尚愧然低頭,雙手合十。

  徐鳳年精疲力竭,跌跌撞撞,一屁股坐地,少女盤腿坐在他身后,滿眼淚水,雙手柔柔撐著向后倒去的世子殿下。徐鳳年沒那心思去計較老和尚下了套還是如何,也沒心情理睬身后女子,只是低頭看著染血衣襟,苦笑道:“總這樣吐血也不是個事啊。”

  然后就此暈厥過去。

  老和尚拔出竹葦禪杖來到山頂,給徐鳳年把脈,如釋重負,然后從背后行囊取出白碗,手指在自己手腕上一劃,裝滿一碗以后遞給少女。

  老僧的血液竟然不是常人猩紅顏色,而是那只見記載于晦澀佛典中的金黃色!

  已然是真正達到金剛至境的佛陀。

  少女心思靈犀,摟著徐鳳年,喂下這一碗價值遠遠不止連城的金黃血液。

  老和尚起身后,重新飄落谷底,一路念《金剛經》而去,出峽谷以后,掠上山頂,托下劣馬,牽馬前行,輕聲道:“恭喜殿下初入大金剛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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