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洪荒,一片混亂戰場上,一個濃眉大眼、頭戴牛角盔的少年,提著一柄殘破不堪的戰斧,鮮血從斧刃流淌下來,不知斬殺了多少敵人,眼中卻是一片茫然。
隨著浩蕩的龍吟聲,一條巨龍翱翔天際,乘風而來,巨大的羽翼遮蔽了半個天空,威臨整個戰場,一口向他吞來。
少年一聲怒吼,揮起戰斧,迎向巨龍。
耀眼的光芒中,少年看到龍身上站著一個男人影子,輕輕一揮手,巨龍收起了羽翼和利齒。
戰斧也劈了一個空,在大地上劈開一條長長的裂痕,蔓延到遠處一座山丘,轟然崩裂。
男人笑了:“我記得你,是叫阿旁吧!”
少年不寒而栗,覺得那男人遠比巨龍更加可怕,竟不敢直視他的雙目:“老子就是阿旁!”
“阿旁,你們已經敗了,你可愿投降?”
“不,我們還沒有敗!”
這時候,少年在男人身后看到了看到了許多熟悉的身影,勃然大怒:“你們這些叛徒!”
有的避開了他的視線,有的嘆息著勸道:“阿旁,我們敗了,理應臣服。”有的很不耐煩:“你不過是個嘍啰何必給…陪葬。”露出一絲尷尬,略去了中間的稱謂。
馭龍的男人揮了揮手,眾人便安靜下來:“如果不愿投降,那就只有死。我看你是個好孩子,不愿意殺你,你難道想死嗎?”
少年深深的低下頭,顫抖的更厲害了,他不怕那些該死的叛徒,無論他們有多么強大,但是他怕這個馭龍的男人,無論他的聲音有多么溫和。
而且他怕死,他想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天也好。
他放下了手中的戰斧。
于是他活下來了,比預料中的還要漫長一百倍一千倍。甚至變成了可以決斷別人生死的角色。
陰曹地府的職司幫他避開了不少大劫,他也深深慶幸于此。但他心知肚明,更重要的是,自己只不過是個小嘍啰罷了。扭轉不了什么大局。也沒有人用得著他去做什么。
這樣也挺好的,這樣也挺好的…
直到某一天。一個聲音對他說:“阿旁,能幫我個忙嗎?”
熟悉的聲調,熟悉的語氣,仿佛未曾經過漫長歲月的磨洗。招呼他去做一件力所能及的小事。
他看到一頭斷角的青牛,目光溫潤而疲憊:“你是…你是…”
“你小子,連我也忘了嗎?”
“陛下!”他拜倒在地:“阿旁絕不敢忘!”心中顫栗著,不知是興奮還是恐懼。
“地獄也興起這樣的規矩了嗎?快起來吧,我不是那家伙,也不是什么陛上陛下,只是個來請你幫忙的老家伙。”
他羞愧難當,連忙站起來:“陛下、您、我…有何吩咐?”
“老五是在你們那里吧!”
“是…這我恐怕…”
他心中一震,趕緊想著該怎么推脫,他一個小小陰帥。可擔不起這樣的干系,又怕拒絕的太生硬,對方哪怕動一動念頭,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我不是讓你放了老五,我有一個小兄弟,名字叫做李青山,將來會到六道輪回中來,我想請你帶他去見一面老五。”
“李青山!”
他從未聽過這個名字,應該不是什么大人物。畢竟這么多年不是白活的,無論是六道輪回還是九天之上。所有的大人物他都爛熟于胸。
“他是個凡人,不過再過些年,應該也有些修為了。”青牛頗為有些自豪。
他胸中突然涌起一股不服來:“區區一個凡人,何德何能被他稱作‘小兄弟’。送人下地獄正是他的老本行,也不算多大的難事。”但一想到其中的干系,心中又掙扎起來。
“如果為難的話也沒關系。若非迫于無奈,我也不愿再打擾你。”
“您、你知道我在地獄道?”
“當然,牛頭阿旁,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青牛笑望著他,一時間有些出神,似乎回想起了極為久遠的往事,忽然回過神來:“好了,我該走了!老家伙總是喜歡想過去的事兒,你能活下來我很高興,已經死了太多不該死的族人了,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他心中一震:“我們是同族,當年我也是他的小兄弟啊!現在竟懷疑他要害我,不知不覺間,連我也信了那些污蔑之詞嗎?”
“我這樣背信棄義的叛徒,還有什么資格承擔如此重任?你就不怕我回去,就出賣那李青山嗎?”
“你小子在說什么蠢話,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只要對得起自己就行了,何用替我負責!真要說責任,當年也是我打敗了。那家伙對你也算夠意思了,總比跟著我送死強。不過你可不要泄露此事,否則我真的不能放過你。”
那與其說是威脅,倒不如說是忠告,怕他一時糊涂,行差走錯。
“我不是叛徒…嗎?”這是他一生的心結。
黃泉路上,李青山雙手抓住牛頭阿旁的肩膀,用力搖晃:“快說,他在哪里?難道是被關在地獄道?好,我現在就去救他出來!”
“你憑什么?”牛頭阿旁忍不住反問,一個力量遠不如他的小子,竟敢說這種大話。
“這還用憑什么?阿旁老兄,我不知道你是潛伏在敵人內部的地下工作者,剛才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多多海涵。”
李青山并不懷疑這是敵人的圈套之類的,因為他現在的實力根本太微不足道了,完全不需要陰謀詭計,隨便來幾個陰帥就能拿下。
而且現在看這顆牛頭,怎么看都覺得親切。看著他臉上濕漉漉的牛毛,更覺得于心不忍。
我這一招“大嘲諷術”,實在是威力太大,這不就誤傷友軍了嗎?看把人給委屈的。趕緊哄好了,好問牛哥在哪里。
“你罵的沒錯,我就是叛徒走狗!”牛頭阿旁漠然道。
李青山還以為他是在說氣話,更加抱歉:“怎么會,我看你濃眉大眼、儀表堂堂,正是牛中的霸者!”
牛頭阿旁便道出了當年戰敗投降之事,不過因為有太多名字不便提及,只說了一個大概。
李青山心中一驚:“沒想到啊沒想到,你這濃眉大眼的家伙也叛變革命了!牛哥也真是心大,竟然讓一個死叛徒來接引我,這廝如果出賣老子怎么辦?”
牛頭阿旁冷笑:“你還敢和我下地獄嗎?”
“既然他信得過你,那我就信得過你,下地獄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我把你賣了呢?”
“那也是我們眼光不行,怪不得旁人。不過你戰敗投敵算是迫于無奈,如果敢出賣老子,就算牛哥讓我饒你一命,老子也一定不會放過你!”
報恩歸報恩,報仇是報仇,恩怨分明,兩不相干。
牛頭阿旁聞聽此言,反倒笑了起來,這種性情,難怪,難怪!站起身來,拍拍塵土:“放心吧,這一次,我不會再投降了!”
透出一股決然之氣,李青山很熟悉這種氣息,那是要押上性命的去做一件事。
牛頭阿旁向又他深深施了一禮:“小子,剛才是我故意試探你,看你有沒有資格承擔重任,老牛我也給你賠罪。不過被你罵一通,我心里也痛快多了!你小子的嘴忒毒了,應該下拔舌地獄!”
李青山很不好意思的摸摸頭:“哈哈,過獎了,過獎了!”
牛頭阿旁眼角一抽,我是在夸你嗎?
“走吧!路還長著呢!”
黃泉路漫漫,漠漠黃塵中,二人并肩而行,談笑之間已化敵為友。
李青山一番詢問,也知道牛哥并不在這地獄道,要見的是另一位大圣,被鎮壓在無間地獄的最深處。因為“和諧”的緣故,名字外號都不便提及。
他終于放下心來,相比于蘇迷嬈那個不靠譜的娘們,這一位才是正兒八經的接引者。
牛頭阿旁聽說了歸墟之事之后,也猜出了是哪一位大圣,但還是因為“和諧”的緣故,名字外號都不便提及。
于是他拿出酒囊來,兩人痛痛快快喝了一場,一起破口大罵,也算是下酒菜了。
李青山趁著酒意,問了個問題:“你不是不愿趟這趟渾水,為何又答應?”
“我本以為好死不如賴活著。”牛頭阿旁狠狠悶了一口烈酒。
“現在呢?”
牛頭阿旁吐出酒氣:“我不想再做狗了。”眼中燃燒著火光,那是熄滅了千萬年的戰火。
這一次,若是戰敗,那就戰死。
茍且偷生,其實并無甚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