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沈城乃至全省最好的高中之一,沈城一中有晚自習,學生們每天下午六點放學,有一個半小時的吃飯時間,七點半開始上晚自習,到九點五十結束。
當夕陽漸漸落下山頭的時候,伴隨著一聲急促的電鈴聲,原本安靜的校園變得熱鬧了起來,學生們相繼從教室里走出,片刻后,原本空蕩的走廊變得擁擠了起來。
和高一、高二的教室相比,高三年級的教室要安靜得多,被當作尖子班的高三一班更是如此。
下課鈴聲響后,只有少數幾個人起身離開座位。
顧美美便是其中之一。
她每天下午放學都會和男友鄭飛一起到學校附近的飯館吃晚飯。
有人比顧美美起身更快。
裴東來。
在下課鈴響起的瞬間,他便將成績單塞進課桌,孤身離開。
看著裴東來那落寞的背影,原本正在做題的秦冬雪,猶豫了一下,放下筆,起身,在許多學生驚詫和嫉妒的目光中,朝著裴東來追了上去。
“裴東來。”
出了教室,眼看裴東來即將走遠,秦冬雪沖著裴東來的背影喊了一聲。
耳畔響起秦冬雪的呼喚,裴東來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去。
夕陽下,秦冬雪那根少見的馬尾辮靜靜地躺在她的肩頭,那張略顯青澀卻美得讓人心悸的臉龐上表情復雜,美麗的秋眸里流露著幾分擔憂。
下一刻,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觸,裴東來擠出一個干凈的笑臉:“有事嗎?”
望著那個干凈的笑臉,秦冬雪一陣恍惚。
她不禁想起了曾經的裴東來,縱然被當成天之驕子,可是…無論面對什么人都會露出笑臉,不做作,不刻意,而是顯得很干凈,很真誠。
恍惚中,秦冬雪走到裴東來身邊,凝視著眼前日漸消瘦的面龐,沉吟了一下,道:“裴東來,雖然我不知道你因為什么原因變成現在這樣,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夠振作起來。”
“謝謝。”
感受著秦冬雪語氣中的真誠,想到這一年來,秦冬雪是為數不多幾個沒有嘲笑自己的人之一,裴東來心中一暖,真誠道謝。
顧美美出門發現秦冬雪和裴東來站在一起,多少有些疑惑,走近后聽到秦冬雪的話,心中頓時有些惱怒——如今,全校師生都認為裴東來是因為表白被她拒絕才一蹶不振,而她的死對頭秦冬雪卻說不知道原因,這能不讓她怒么?
惱怒之余,顧美美冷笑一聲,道:“呦,真沒想到平時裝得像是圣女一般的秦冬雪同學也會安慰人啊,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我去做題了,再見。”
面對顧美美的冷嘲熱諷,秦冬雪全然無視,而是微笑著與裴東來道別。
“再見。”
裴東來同樣將顧美美當成了空氣,道別過后,轉身,大步離開。
“拽得跟二五八萬一樣,你以為你還是一年前的裴東來么?”
望著裴東來離去的背影,顧美美冷哼一聲,全然不顧秦冬雪與她擦肩而過。
耳畔響起顧美美的話,秦冬雪秀眉微挑,卻沒有理會。
察覺到秦冬雪皺眉的舉動,顧美美本還想諷刺兩句,但是腦海里陡然閃現出了一年前某個注定會一輩子鏤刻在她內心深處的畫面,頓時顯得有些底氣不足,夾著尾巴離開了。
隨著經濟的飛快發展,全國各大城市都出現了所謂的富人區,而與之相對應的便是貧民區。
作為遼寧的省府,沈城也存在貧民區一說。
所謂的貧民區是一片廢舊的房子,大多建造于八十年代,居住的大多都是外地人。
裴東來的家便在貧民區。
貧民區距離沈城一中的距離不短,坐公車將近一個小時,為此,裴東來在學校住宿,只有周末才會回家。
當夕陽最后一縷光輝漸漸沒入地平線的時候,裴東來反常地回到了貧民區。
放眼望去,貧民區里清一色矮房,電線桿錯亂,路旁多半是大排檔一樣的小飯店,或者門口站著幾個化妝得像妖精的女人的粉紅色氛圍發廊,與繁華的市中心仿佛隔了幾個世界。
那感覺就好比如今的裴東來在高三一班的情形一般。
裴東來的家位于貧民區中央的一個院子里,院子里有一棟破舊的二層小樓,他和他唯一的親人住在二樓的兩間房間里。
“呦,東來,今天不是周末啊,你怎么回來了?”房東大媽看到裴東來走進院子,先是一怔,隨后笑著問道。
和顧美美的冷笑不同,房東大媽的笑容給人一種親近的味道,就仿佛面對自己的親人一般。
而事實上,房東大媽一直對裴東來十分照顧,一來裴東來年少懂事,每次回來都會幫她干活,再者裴東來學習成績牛掰這一點,房東大媽十分清楚,還經常當成自己在外人面前吹噓的本錢,那感覺仿佛是她的孩子一般。
“有段時間沒回來了,想我爸了,回來看看。”裴東來沒有將心里的負面情緒表現在臉上,而是如同往常一樣露出了一個干凈的笑臉。
“這樣啊…”房東大媽恍然大悟,然后道:“東來啊,你爸最近每天晚上跑車很晚才回來,這樣吧,我一會多燒兩個菜,你到我那吃飯。”
“不用了阿姨,我自己做飯,等我爸回來一起吃。”裴東來微笑著拒絕。
房東大媽哭笑不得:“你說你這孩子,跟阿姨客氣什么啊?”
話雖然這樣說,可是房東大媽很清楚,裴東來是一個很有主見的孩子,決定的事情是不會改變的。
仿佛為了印證房東大媽的猜測一般,裴東來笑了笑,沒說什么,沿著破舊的樓梯上了二樓。
回到家中,裴東來先是將家里簡單收拾了一番,然后淘米做飯,待飯菜做好后,趁著房東大媽不注意,偷偷溜出去買了兩瓶二鍋頭。
將飯菜和二鍋頭擺在餐桌上,裴東來沒有開燈,而是在黑夜中等待著自己唯一親人的歸來。
夜里十一點多的時候,樓下傳來了汽車輪胎與地面摩擦的聲音,一輛出租車停在了門外的巷子里。
片刻后,院子的鐵門被人推開,沉穩的腳步聲在樓下響起。
“裴瘸子,你兒子今天回來了,快上去吧。”房東大媽還沒睡,聽到響聲,掀開門簾,看到是裴東來的父親后,微笑著說道。
愕然聽到房東大媽的話,被稱呼為裴瘸子的男人瞳孔略微放大,隨后沖著房東大媽憨厚地笑了一下,步伐略顯蹣跚地走向樓梯。
“爸。”
與此同時,裴東來拉開房門,沖著樓下的男人喊了一聲,快步跑下樓,攙扶男人。
男人并沒有拒絕裴東來的好意,也沒有詢問裴東來為何反常回家,而是任由裴東來攙扶著他上樓。
很快的,兩人回到家中,男人看到桌上未動一筷子的飯菜和他鐘愛的二鍋頭,裂開嘴,露出一個帶著幾分憨厚,幾分傻氣的笑容:“怎么不先吃?”
“想陪你喝兩杯,所以就等你回來一起吃。”裴東來笑了笑,給男人倒了半盆干凈的水,然后開始熱飯菜。
男人沒說什么,只是憨笑了一下,洗了把臉,然后走到了桌邊坐下,拿起一瓶二鍋頭,用牙咬開,先給自己倒了一滿杯,給裴東來倒到半杯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最后又添滿了。
幾分鐘后,裴東來將熱好的飯菜重新端上桌,看到酒杯滿滿的,笑著罵道:“瘸子,你就不怕我喝大啊?”
男人并非裴東來的親生父親。
這一點,是裴東來小時候,男人親口說的。
從小到大,只要沒有外人在場,裴東來都會喊男人為瘸子,對此,男人沒有絲毫的不滿。
而裴東來表面上喊男人瘸子,看似不尊敬,實際上,男人在裴東來心中的地位遠比一般父親在兒子心中的地位要重要的多!
甚至…裴東來自從懂事起,選擇脫了衣服與時間裸奔,努力學習,就是因為一個誓言。
“我不管我爸媽是死是活,總之,這輩子我就認你瘸子是我爸。這輩子,我就算拼了老命,強.暴這個狗娘養的社會,也要讓你過上好日子。”
那一天,那個從大山走出的少年第一次陪著男人喝酒,醉得不省人事,在夢中喊出了這個誓言。
那一年,他只有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