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蔓兒拉著連守信,一定要他答應,不管去上房連老爺子、周氏他們怎么說,都不要借錢給他們。
“要真是有正當急用,那我肯定不攔著。別說是他們,就是兩姓旁人,咱該伸把手的時候咱也得伸。可這事不行。”連蔓兒對連守信道,“我大伯和我二伯兩房人,現在飚著這個勁兒。要是這次咱拿錢出來,他們都猴精猴精的,那以后肯定得成習慣。誰想要用錢了,他們就這樣鬧,然后等咱拿錢。我爺、我奶跟著也不消停,還得更操心。”
“繼祖念書這是花錢的事。”張氏想了想,也開口道,“從公中里給他出私塾的學費,買筆墨紙硯啥的花銷也是公中的。這買卷子、又是要進城啥的,也沒見人誰都去。這錢對家里的這個條件來說,有點超過了。”
“有多大碗,咱吃多大飯。做啥事,也得估量著自己家的條件來。咱家幾個孩子一開始學寫字,還舍不得用紙、用墨,筆都是兩人輪換著用。就是現在,咱手里有倆錢了,五郎和小七用筆用墨的,都還挺小心的。…五郎說,他們學里,還有比他們更節省的,因為家里條件不好,人那學生懂事、心疼家里的大人。”
“咱自家屋里,我說句不太好聽的話。繼祖這孩子,這些年有點給養浮了。”張氏略壓低了聲音道。
說一個人浮,就是說他不做人做事不踏實。
“還有她大伯娘和繼祖媳婦,我是不明白她倆咋想的。”張氏又道。
“還能咋想的。自己箱子里的是自己的,能從公中摳出一文來是一文。這些年,不都一直是這樣嗎。”連蔓兒就道。
“這樣,要從咱這借錢啥的,還真是讓人心里不大舒坦。”張氏實話實說道。
像張氏這樣的性情,都覺得不大舒坦,那放在一般人身上的感覺。就更可想而知了。這就好比,一戶人家自己有錢,他們要用錢了。卻怕花錢回不來本,也不愿意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平,因此不肯花自己的錢。反而向周圍的人借錢。
借到錢之后,如果他們回本了,也許不知道什么時候回還錢。如果沒有回本,那么他們會選擇忘記還錢這件事。
連蔓兒前世不是沒聽過這樣的人和事的。
“爹,咱現在的花銷多大,再過兩天,魯先生幫咱把圖畫完了,咱又得買料、請人干活了。真能省出點錢來,給我哥和小七多買兩本書,換只好點的筆。我哥那只筆用的都快禿了。還舍不得換。小七寫壞一個字,就得心疼半天,說是浪費了紙和墨。”連蔓兒委屈地說道。
她這話其實說的有點夸張,在念書的花用上面,即便五郎和小七儉省。她卻不會舍不得錢。
連守信聽張氏和連蔓兒說了這么多,也覺得有道理。
“老爺子不糊涂,應該不會開這個口。”連守信道,“要是真開口了…”
“咋樣?”連蔓兒忙問。
“那…我就把話說清楚吧。看伱爺之后咋說。”連守信道,“伱爺要臉面,不是不講理的人。”
連蔓兒就跟著連守信從西廂房出來。來到上房。
屋里只有連老爺子、周氏和連秀兒,連老爺子和周氏都是滿臉愁容。看見連蔓兒跟在連守信后面,也來了,周氏的臉色就更不好看了。她瞪了連蔓兒一眼,不過卻沒說什么。
爺倆在炕沿上坐了,連守信就問連老爺子。
“爹,叫我啥事啊?”
“還不就是繼祖要…”周氏就搶先說道。
連老爺子就向周氏擺了擺手,將她的下半截話攔了回去。
接著,連老爺子就將連繼祖要用錢,趙秀娥生病花錢,這些事跟連守信絮叨了一遍。
“…一個個的都不讓人省心,一想起他們來,我這腦仁子生疼。…二郎媳婦看病、跳大神的錢,伱娘都給了,這手里也精光了。繼祖那筆錢,哎。老四啊,伱跟老黃說了沒,能提前支錢出來不?”最后,連老爺子說道。
“爺,我聽老黃大叔說,要是我二伯他們繼續去上工,那應該沒啥問題。”連蔓兒就道。
“對,是這么回事。”連守信附和連蔓兒道。
連老爺子不由得一滯。他心里清楚,連繼祖用錢這事一天不能圓滿解決,趙秀娥的病就一天不能好,連守義那幾個就不會去上工。
“老四啊,這回家里就難到這了,”周氏這個時候就開口道,“繼祖要用一吊錢,這是念書考學的大事,家里沒這錢,伱還讓我和伱爹,我們老兩口子砸鍋賣鐵?伱現在也不是沒錢,這一吊錢,擱伱身上不算個啥,這里那里省出點來,就夠了。…我不是白要伱的,伱給了這個錢,今年啥八月節、過年,伱啥東西也不用給我們買了,就拿這錢沖了?”
“啊?”連守信明顯地吃了一驚。
連蔓兒也有些出乎意料,她想到了周氏會直接要錢,連老爺子要是開口,那肯定是借錢,她沒想到,周氏竟然會這么說。
果然,姜是老的辣嗎,她還是經過、見過的太少了。
“這、這咋能行。”連守信吃驚過后,就忙擺手,“這一碼是一碼的。”
“奶,要真是這樣,讓外人知道了,我繼祖哥的名聲可不好聽。就是真考上了,人家一查,知道這么回事,興許就把他考的功名又給要回去了。”連蔓兒緩緩地道。
“我愿意,他誰能說啥?”周氏就道。
“奶,人家當官的有當官的規矩,人家不和咱們講理。”連蔓兒道。分明是周氏不講理,但是連蔓兒只能這么說。
連老爺子在旁邊沉吟著,沒有說話。
一說到官,周氏的見識就有些不足,對連蔓兒的話就信以為真了。
“這可咋辦啊,這是要我的老命哦。”周氏抬手捂住臉,又低下頭去,嗚嗚地哭了起來,“我活了這一把年紀,從來就沒難到這樣過,老了,老了,我還得低三下四地跟人張口,我這是啥破命啊…”
連守信看周氏這樣,心中發軟。可是剛才和家人已經說好了,他也知道,答應了這一次,后患無窮,因此,就使勁硬下心腸來。同時他心里也有些悲涼。
并不是真的就湊不出錢來,周氏在別人面前是怎樣,為什么就要如此逼迫他這已經分家出去另過的兒子那?
連老爺子的臉,隱在旱煙的煙霧后面,這個時候突然開口了。
“老四,家里有些難處,繼祖要用這錢,這是正事。等繼祖考出來,這是光耀咱老連家門楣的事,咱大家伙都跟著沾光。…伱要是手里方便,這錢,算是爹跟伱借的。把這個坎過去,繼祖第一個就得記伱的好,伱娘、我,咱這一大家子都感激伱。街坊鄰居知道了,也得夸伱仁義。這錢,到秋下,我就能想法給伱還上。”
連老爺子終于開口朝連守信借錢了。
“爹,伱說要用錢,我本來不該駁回。可今天這回事,爹伱想過沒,這不是我拿出錢來就能解決的了的事。”連守信深吸了一口氣,對連老爺子說道。
連老爺子很吃驚,他詫異地看著連守信。他本來想,只要他一開口,又說的是借,連守信應該二話不說,就把錢拿出來的。
“伱說的好聽,伱這不就是駁回伱爹。伱爹第一次朝伱開口,老四,伱喪了良心了…”周氏立刻破口大罵起來。
“奶,伱先別急著罵,先聽我爹把話說完唄。”連蔓兒就道,“爺、奶,伱們聽我爹說說,我爹是為了伱們好。”
“行,老四,伱就說說。”連老爺子就道。
“爹,咱這沒外人,我咋想的就咋說。繼祖要用錢,這錢真是非用不可的?二郎媳婦咋就病了?我二伯爺三個,咋就啥也不說,就不去上工了?我大嫂她們真就一點都拿不出來幫補繼祖?”
連守信的一番問話,讓連老爺子頓時啞口無言。
“爹,為了伱們二老,我不怕得罪人,這話我都給說明白了。”連守信接著就將剛才在西廂房、連蔓兒和張氏掰扯的道理大略地跟連老爺子說了一遍,當然其中也略去了某些批評連繼祖等人的話。
“爹,我今天要是出了這個錢,以后再有啥事,我大哥、二伯,還不得把這個當成例了?爹,我知道,這些事伱肯定比我想的明白,伱老就是想家里清凈。可要真這樣,這以后家里就更清凈不了了。”
連守信的一番話,推心置腹,聽的連老爺子腦袋轟隆一聲,拿著旱煙袋的手都抖了起來。
“老四,伱這說的都是啥胡話,伱看伱把伱爹氣的。伱要把伱爹氣個好歹地,我就跟伱拼了這條老命了。”周氏看見連老爺子這樣,立刻大聲罵著,張著手就要撲打連守信。
“伱別瞎吵吵。”連老爺子沖著周氏暴喝了一聲。
周氏頓時愣怔住了。
“老四,伱說的對啊。”連老爺子表情古怪,也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我這是讓糊涂油給蒙了心,伱大哥、二哥他們,這是要鬧著分家啊。分,我這就給他們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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