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張亢同樣狐疑,抬頭看著鄭朗,鄭朗徐徐說道:“到明年春天,兩廣開發結束了,剩下來的事,僅是交給地方官吏治理,人口增加,民心所向,陛下信任我,也會有言臣彈劾。于其讓他們彈劾,不如我主動請求離開兩廣,前去兩荊。可是交趾始終不安份,我擔心我離去后,沒有得力的官員主持,匆匆忙忙之下,交趾以一國之兵入侵,兩廣損失慘重,百姓害怕之下,紛紛逃離。那么這兩年的心血,幾千萬緡的錢帛等于是白花了。”
別以為這個國家小,利令智昏,野心勃勃程度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二十年前,陳明宗一度率軍攻打到黔州,隨行的清化發運使阮忠彥在義安磨崖刻碑紀功,說受天眷命,奄有中夏,薄海內外,岡不臣服。但面對這些掌大的字,宋朝大臣就沒有一個人看到。
并且手段暴虐,十年前,李德政御駕親征,南侵占城,斬首三萬,尸積原野。但還不是最罪惡的,罪惡的是對宋朝百姓犯下的罪行。二十六年前李公蘊那次入侵,當然交趾人不說帝王親征,而說蠻部入侵,斬首屠殺宋朝軍民近十萬人。其他數次入侵,也使宋朝北境百姓死傷損重,又多次剽掠邊民運往越南做奴隸。
還不是最歹毒的,若不做預防,二十年后,交趾會讓李常杰率二十萬大軍,侵略兩廣,對數州百姓進行全城屠殺,史載浮尸百萬。一百萬沒有,但被交趾屠殺的百姓達到幾十萬之巨。
宋朝過后,這個國家還一直不安份,多次入侵中國,朱棣大帝忍無可忍,直接將交趾滅國。不過因為熱帶雨林氣候,以及瘧疾橫行。明朝又將軍隊撤了回來。
但這個國家一直也未老實過。
若不防備,讓交趾打到兩廣來,那將是一場巨大無比的慘劇。
不能說這個國家小。畢竟是一國,未必會出動二十萬軍隊,但來一個十萬八萬軍隊還是可以的。自己一走。以兩廣的兵力,再加上群龍無首,必然會讓交趾長驅直入。
因此,鄭朗打算誘惑交趾發起戰爭,不過節奏要控制在自己手中。
張亢想了一會兒說道:“讓我試試看吧。”
張亢主持接待事宜,有意讓陳稔與武珥觀看了宋軍。鄭朗要拖時間,不能讓交趾今年就發作,要使此二人心中產生顧慮,進一步地謀劃安排,那么今年就拖了下來。
然后如實答了一些兩廣的水利規劃。讓他們擔心更重,激發交趾出兵。
最終談到領土一事,陳稔按照儂智高與交趾劃分的疆域為線,也就是朋江(左江上游),馬伏山到卡川羅徊洞一線。北為宋朝領土,南為交趾領土。若按照后來的疆域線,包括西平州、祿山與廣源州大部分在越南的地區,皆屬于宋朝。但那樣,廣源州三分之一地區以及七源州與門州就劃分給了交趾。而原來,這三州都是宋朝羈縻的地區。
鄭朗對開疆拓土愿望不強烈。也未受后世那條國境線影響。在宋朝,以宋朝國境線為標淮。不是宋朝的,不想去擴張,是宋朝的,一寸土地也不會讓。因此交趾這個條件鄭朗不可能會同意。
聽到陳稔提出這個要求,張亢直接將鄭朗遞給他的情報仍給他們,讓二人看后,轟回交趾。
然后帶著兵士于朋江南岸開始進行訓練。
做一些挑釁活動,讓交趾的主戰派占據上風。
能否成功,未得而知,鄭朗也未向朝廷稟報。
西夏派使向契丹請降,這個降是做一個樣子的。戰爭打到這地步,西夏國力吃不消了。契丹人更慘,讓西夏一度將北阻卜廣大地區納于名下,盡管短短兩年不到,再度讓契丹人奪回去。西夏有了里子,有了面子,沒藏兄妹能向國人有一個交待。因此派人投降,俺們不打了,做你們契丹的臣子部下。
遼興宗怒氣沖沖,對使者說,投降可以,讓沒藏兄妹前來我們上京,讓那個諒祚野種趕到帝位,扶持寧令哥為西夏國王。
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契丹元氣大傷,無力再討西夏,兩國處于僵持階段。
于是宋朝邊境處于一種難得寶貴的和平時光。
至和元年,數國無戰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但五月發生一件妖事,馬軍副都指揮使張茂實母親曾做過悼獻太子(趙禎哥哥,九歲亡)的奶媽,當實張茂實年幼,宋真宗對張景宗說道:“此兒相貌似厚,汝養視之。”
然而五月張茂實在京城騎馬公干之時,有一個開封百姓將他的馬首攔住,言張茂實其實是宋真宗親生兒子。張茂實嚇得渾身發抖,將他抓到開封府,經查,此人乃是一個神經病。但趙禎也沒有重究,出張茂實為潞州知州,此民坐配竇州牢城。
處執很輕,不過這個神經病挑起許多大臣的神經,皆想到一個問題,趙禎四十多歲了,膝下無子,帝國將來怎么辦?
但又讓另一件轉移了視線。先是待御史吳中復彈劾梁適奸邪,趙禎問道:“近馬遵也有彈疏,言唐室自天寶而后治亂,何故也?”
吳中復對曰:“明皇初任姚崇、宋璟、張九齡為宰相,遂使國家太平。及李林甫用事,紀綱大壞,治亂于此分始。雖威福在于人主,而治亂之要卻在輔臣。”
趙禎說了一句很含糊地話:“朕每進用大臣,未嘗不采公議,但想要知道人的長短未易也。”
說到這里,他想到梁適。
為什么同意梁適出外為官,若是正直君子,如富弼、王堯臣等大臣做強項令還能說得過去。但梁適么?梁適有這個資格說如此大義凜然的話么?
梁適知處州時,路遇一位白牡丹的行首。邀其尋歡,被其妓拒絕,于是強行逼其來到官舍,扣留此妓數天時間。前去并州任職時,又公開一路挾妓赴任。他又想到陳執中遞來的幾份抵報,說的是梁適在杭州所做種種,孫沔為了謀財。在許多地方任職皆半官半商,來到杭州與一個姓蕭的商人親自談紗生意,姓蕭的不知他身份。要價不合理。孫沔懷恨在心,查此人的賬目,以其偷稅為名。將此人發配到別州,家產全部充公。
貪財好色如此。
自己重用孫沔,一是孫沔有功,二是孫沔有才干,棄小取大。
自己不過為一個死了的心愛女人爭一些小名,可孫沔不顧自己載培之恩,居然不顧滿展幾千大臣外戚,將哀冊一扔,誰是皇帝?但陳執中打的這份小報告,趙禎也不喜。
吳中復沒有聽懂。不知道趙禎何故說出這句話,是認為梁適好,自己未看到梁適的長處,還是要聽公議,問梁適是否能擔任首相?
茫然地下去。
但吳中復的彈劾。使趙禎開始認真琢磨著梁適上位的原因。想了一會,搖頭苦笑:“好計策啊。”
想出梁適的魔術,梁適悲催了。
趙禎開始默視言臣彈劾梁適,言臣與宰執永遠是對立的兩個群體,無錯言臣都喜歡找宰相的麻煩,況且早看不習梁適。馬遵等人開始大肆彈劾梁適奸邪貪黯,任情徇私,且弗戢子弟,不宜久居重位。梁適這個位子還沒有坐熱呢,上表乞趙禎允其與馬遵辨駁。
馬遵疏言,光祿少卿向傳師,準南轉運使張可,曾經皆以坐贓廢,梁適不顧兩臣德操欠佳,授其為左曹郎中。豪民郭秉,在家買賣,乃是一不良商人,梁適奏與恩澤。張掞還益州,賂梁適得三司副使之職,故王逵于文備殿厲聲言,空手冷面,如何得好差遣!”
想找麻煩豈不是很容易?
不要說梁適,就是范仲淹為首相,想找范仲淹的麻煩也能找得到。自己沒事,家人沒事?族人沒事?推薦的人沒事?親戚門客沒事?
御史中丞孫抃又說道:“梁適為宰相,上不能持平權衡,下不能訓督子弟,言事官數論奏,非罷適無以慰清議。”
趙禎“不得己”,罷之,出知鄭州,以程戡為參知政事,充實東府。
但這件事并沒有結束,梁適與石全彬等大太監關系良好,聞聽言臣彈適,左右進言:“御史動不動就收集資料打擊宰相,自今以后誰敢當其任者?”
這不是當宰相,是當受氣的小娘們。
趙禎笑笑沒有作聲,不是言臣彈劾,而是自己給不給言臣彈劾機會。
梁適罷相,內侍不服,他們也學習言臣搜集資料,很快找到一個把柄。馬遵起初進奏,鹽鐵判官范仲淹的舅哥李虞卿,嘗推茶商李士安欠負貼納錢十四萬緡,按法當倍輸,李虞卿此斷已經是很輕了。但李士安與司門員外郎劉宗孟共商販,宗孟與梁適連親,因此梁適立出李虞卿提點陜西刑獄。
但李士安與劉宗孟實際未曾一道商販過,更非梁適親戚,馬遵等言臣乃是誣蔑。
趙禎派開封府鞫查其事,果然。
詔殿中侍御史馬遵知宣州,呂景初通判江寧府,殿中待御史里行吳中復通判虔州。
一下子倒了三員手下大將,孫抃急了,進言道:“臣等昨論宰相梁適,今天就傳出呂景初并議遣責。臣詳觀朝旨,必是奸人以巧言移人注意,使邪正曲直潰然倒置。況且威賞二字,帝王之權,古先圣人尤其慎謹。今梁內恃私邪,外恃勢力,重輕高下,皆在其手,嗟怨之聲,沸騰中外,陛下庇而不問。臣恐此后,朝廷事事心由柄臣,臺諫之官,噤口結舌,畏不敢言,陛下深居九重,何從而知之。臣居風憲之長,既不能警策權臣,令放縱私徇,又不能防閑奸人,致令惑誤圣聽,臣之罪多矣。乞奪臣官爵,竄臣遠方,以謝天下。”
將俺也外放了吧。
想脅迫讓趙禎改判,書上不報。
梁適又說道:臣前與郭申錫等全臺上殿論列朝廷事。陛下亦優容不罪。今止言梁適,遽有此行遣,顯是犯天子之顏者其過輕,言宰相之事者其過重。方今幅員數萬里,生齒至夥,治亂安危之要,系執政數人而已;既有過咎。臺官不得言,諫署不得奏,朝廷其如何哉!伏望念祖宗大業而謹重之。無使威賞二柄盡假于下。”
累乞召還馬遵等人,胡宿也上書,乞留馬遵。不報。
看似是為倒梁適引起的一系列風波,實際里面暗含著一個很不好的征兆。
張貴妃未死之前,可有過因太監的話,發生過連出三個言臣的事?
八月到來,廣西開發即將拉開帷幕,但鄭朗看著朝廷送來的這份邸報,略有些發呆。一個英明的皇上,與一個漸漸迷失的皇上,中間有很大區別的。
沉思良久,改了主意。將張亢喊來,說:“你從軍中挑選出一些機靈的密探,潛入交趾境內揚言,說兩廣一旦開發成功,可以使戶數增加到一百多萬戶。能抽調五十萬勇士為兵士,一旦兩廣開發成功,有糧有錢,我就會率五十萬兵士攻打交趾。”
本來是想讓特務營的斥候完成這項任務,可鄭朗不敢了,特務營斥候所做的一切。僅是配合自己,全部要上報樞密院與趙禎。如今朝堂遠不似龐籍時,對陳執中,鄭朗也不大放心。
當然這個五十萬是不可能的。若那樣,宋朝豈不是可以抽調五百萬兵士。況且戰爭需要錢糧,物資武器,兵器越多,費用越大。就算兩廣開發成功,有一百萬戶百姓,也不及江南西路一路,休說動用五十萬兵,十萬兵士也無力動得起。
但不這樣,交趾未必會向宋朝發兵。
周沆擔心地問:“鄭相公,可有良策?”
兩廣包括張岊那邊的,總共僅能抽出來兩三萬兵力,要么就是沒戰斗力的土兵,但人家交趾有可能會抽出來十萬大軍。此戰會十分不利。
鄭朗笑了笑說:“你可曾記得狄青臨行前說過的話,唐朝是如何平滅高麗的?”
“鄭相公,知道啊,可是唐軍兵多將廣,三次伐高麗才獲得成功。”
“狄將軍不是此意,你再想一想,唐軍伐高麗時動用一樣運輸工具。這個運輸工具我朝更發達,然數次戰役,僅是太祖時動用過,其他戰役皆沒有用上…”
不但未用上,郭逵乃是北人,討征交趾時也沒有用上。
“是…”
“周安撫,知道就行,此事不可對外泄露,用得好,明年春天會建一奇功。”
“為什么要到春天?”
“從傳言散發,到興起,得有一段時間,秋天到來,天高氣爽,接著冬天就來臨了,此時雖我們主持廣西水利,事務繁多,也容易攻其不備,但這些民夫皆在工地上,隨時能聚集起來。冬天瘴癘不重,天氣僅是溫暖,對我軍有利。故他們不會出兵,要出兵必須二月末,百姓打散到各處,正式春耕生產,不易聚集。但交趾許多部族依然是刀耕火種,影響不大,瘴癘興起,天氣越來越熱,故對他們有利。”
“那豈不是不妙?”
“正是對我們不妙,他們才會掉以輕心。”
“若他們不上當呢?”
“狄青走了,他們不擔心了。春夏不攻,到了六七月份,糧食就能逐漸獲得收獲,民心所安,民心所向,到時候百姓想保衛美好家園,爭先恐后,他們再想出兵會變得困難了。一旦相持,我朝大軍南下,他們害不害怕?因此春夏之交時,必然出兵,一戰而進,一番破壞之后,從容退回交趾,憑借其國地勢潮熱,我軍不適應,從容而守。”不要說不可能,交趾數次入侵,可從未考慮過兩國國力差異的問題,賊膽很大的。
其實鄭朗也不想啊,不打仗多好,本來事務繁多,一旦廣南西路動工開始,基礎比廣南東路更薄弱,漢人比例少,還不知得出多少事,再加上又要與交趾一戰,到時候自己會很頭痛的。
然而交趾野心勃勃,必須要打這一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