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靖著急了。
在宋朝優容士大夫寬松環境下,給了士大夫天大地大士大夫第三大氣魄,有狂妄者或者認為士大夫最大,天第二,地第三。為了“回報”趙家列祖列宗給予的機會,士大夫主動化為全能者,會做文臣,會做工匠,會種田,會行商,會水利…會軍事,至于這些專業人士,你們是誰?就連援救都援救得莫明其妙,烏七八糟的尹洙尹師魯還能拿起筆桿子,寫下幾篇軍事巨著。
因此許多文臣業余也看一些軍事著作,至于沒有上過前線的他們看了這些軍事著作,畫虎不成反類犬,會不會將自己變成趙括,卻是從來沒有人想過的。
鄭朗去年寫過一封信給范仲淹,這封信在明年范仲淹去世后才被范仲淹幾個兒子披露出來。
皇權與皇帝!
趙禎感到很委屈了,你范仲淹太不將俺當成一回事。范仲淹卻認為自己做對的,為何?也許范仲淹沒有深入想過,實際范仲淹的思想觀是俺服務于皇權,趙家王朝,而不是皇帝!
廣義上這種思想更進步,若是深入人心,即便出了趙佶之流,皇帝老兒不好,俺們做大臣不聽你的,將你強行架空,繼續使宋朝走向正常的軌道。那么封建統治連最后一道難關也得以克服。
可是鄭朗指出一個最現實,示問,有幾個大臣有你這樣高風亮節的德操?一旦此例開了先河,帝權無限下降,這可是封建國家,帝權無限架空,權利下放到宰相之手,示問,是楊堅、李林甫之流多,還是范仲淹之流多?
國家就等著亂吧!
趙匡想要一個小竹藍子,居然得不到,不是告訴文臣天大地大,道理才最大,而是告訴大家一個規則。作為規則制訂者,就是皇帝也要遵從這個規則,不得逾越。
這個規則就是無論皇帝或者大臣,都要相互制約,使得國家象一部機器運行,不會因出現昏君或者奸相而耽擱國事。在這臺機器里,皇帝有皇帝的權利,文臣有文臣的權利,武將有武將的權利,不能相互逾越,特別是皇帝,必須處在一個核心地位,但不可突破一個底線,士大夫更是如此。
這封信披露后引起轟紈 但在信中鄭朗有兩點未說,第一條趙匡義的無能,他是用化學手段上位的,那個寒冷的夜晚,伴隨著小玉斧(再次申注,鎮紙用的,不是大斧頭,所以傳言中趙匡的死法也有許多疑點)的影子,許多忠于趙匡的武將不服,所以趙匡義進一步放寬文臣的權利,使自己地位鞏固。再加上高梁河一敗,宋朝注定內斂的格局。
是相信趙匡的家法,還是啊信趙匡義的家法?
誰敢提!
其次趙匡的家法也未必是對的,盡管他在眼界與忠厚、武略上遠勝過趙匡義,這個制度依然不行,與范仲淹一樣,過于理想化,無論怎么制約,一旦皇帝與宰相聯手起來昏暗,國家還會走向滅亡。例如宋徽宗與蔡京,宋高宗與秦檜。
鄭朗這封信只想說明一點,文臣無法無天,根本就沒有依據。
然而現在這封信還沒有披露,趙禎很辛苦,終于籠回一部分帝權,但文臣依然無法無天,搶商人的權利,搶工匠的權利,搶農民的權利,搶武將的權利,順帶著在不激怒趙禎的情況下,再搶一搶皇帝的權利。…,
余靖是這群士大夫中的代表人物之一,不以為他不懂軍事,“懂”,看了一些軍事著作,狄青昆侖關一戰,幾乎是宋朝趙禎朝時的巔峰之戰。鄭朗也戰,打得辛苦,也未將敵人奸滅,而狄青僅是一戰,便將儂智高全部催毀。
他本身與張九齡一樣,韶州人氏,屬于嶺南人,也屬于虔州鹽政動蕩的地方。對蠻人比較了解。
狄青打過了,他做過反思,宋朝平南一戰,最輝煌的肯定不是狄青,而是名將潘美。但其次便是昆侖關戰役。
除了昆侖關一戰外,還有衡州蠻的反叛。其他戰役,宋朝都打得十分艱難,甚至失敗。
為什么狄青會取勝,余靖最終反思之下,想出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使敵人集中。在衡州時,通過招安送禮的方式,使叛蠻集中在九嶷山,順便使敵人產生松懈輕敵的心理,再用騎兵沖擊,步兵包圍的策略,一舉殲滅敵人的主力部隊,昆侖關戰役也十分類似,從爾繞過嶺南復雜的地形不利之處。
但狄青去了特磨道之后,迅雷不及掩耳越過隘岸(今云南富寧剝隘)三弦水,文象壩子,用重兵經血戰沖過文象水(后稱西洋江),卻受阻于寶月關與牌頭山,無他,地形太復雜了,狄青是名將,卻不是神!
出事的蠻部相對于其他地方,要好一點,北是福建,南是廣南路最發達的地區,西是比江東開發更成熟的江南西路,大部分生蠻轉換為熟蠻,可僅是大部分,在一些復雜的山區,仍然零散地生活著一些生蠻。這些生蠻力量也不強大,往往一部只有一百來戶或者幾十戶。但想一想五嶺那無邊的密林崇嶺,想要剿滅是何等之難?
而且軍隊卿 經儂智高一番糟蹋后,并且深入到人口最密集的廣州,最少十幾萬戶百姓受到戧害,而整個兩廣戶數也不過七八十萬戶。遭到儂智高殺害的百姓無法統計,但軍隊能統計出來,先后有兩萬多兵士官吏犧牲,其中兩廣要占到一半。至于儂智高屬下戰死的一萬多兵士,余靖忽略不計了,這些人死了百了,死了最好。狄青又帶走一萬多兵士,兩廣此時休生養息,無法再抽出多少軍隊。
能動用的兵士似乎有,還有兩干兵士,可防止萬一,又抽調了一千兵士與當地土兵一道駐扎在遷隆寨、太平寨、橫山寨與邕州城。桂州又必須留守五百以上的兵士,鄭朗能動用的僅是五百人,與他的一百名侍衛。
六百人,想扎身于茫茫的五嶺地區,平滅這些生蠻?
有人能做到,例如衛青、霍去病、李靖,或者馬援、馬超但絕對不是鄭朗,不是狄青,連諸葛亮也不行!
余靖不由暗中拉鄭朗的手,低聲說道:“行知狄將軍主力沒有回歸,不可得罪這些蠻人。”
能來的多是熟蠻,不會是循虔道上的作案兇手。但是天知道他們有沒有來往?
鄭朗也低聲說道:“我怒了。”
“怒也要遏制。”
“安道兄,”鄭朗蹙起眉頭,在宋朝叫安道的字太多了,好幾個安道,又徐徐說道:“你以為我為誰而怒?”
“為誰?”
“兇手用刀殺人,是兇手有罪還是刀有罪?”
“兇手。”
“是啊刀雖有罪能有多少罪呢,作惡的乃是兇乎。”
余靖明白鄭朗意思,苦笑道:“行知,若如此,比你想的更困難。”…,
“我是想輕松了,”鄭朗說道。虔州鹽政難就難在當地的私鹽形成一條龐大的利益鏈,包括八州許多官吏豪強,以及生蠻有可能被當作一把刀利用。但有許多有利的地方一是朝廷對虔州鹽政的憎恨,二是八州之外,許多地區豪強大戶商賈對此利益虎視炕眺虔州鹽政不僅是江西路三州二軍,若要順利,甚至可以通過惡溪(榮陽水)進入福建路的汀州,輻射到漳州西半部,南劍州大部分地區,邵武軍,又是二十多萬戶,一百多萬百姓。若加上江南西路,是五百萬百姓的用鹽。
西夏有多少百姓,契丹有多少百姓,唐朝建國之初百姓總數量也不過兩千萬人,也許還不足!
八州豪強雖強大,但八州之外的豪強巨賈并沒有得利。
這便是優勢。
可這次循虔道上出了事,不僅讓朝廷對南方局勢再次擔憂,也是一次赤裸裸的宣誓,俺們是地頭蛇,你們過江龍該滾到哪兒就到哪兒去,別想瓜分這塊蛋糕。
生蠻人是刀,受蠱惑的兇悍貧困百姓也是刀,真正得利的是背后那些人。
造成的后果不僅如此,兩廣在開發,看似惡劣,種種妖異的傳說也讓中原人望而生畏,實際有許多優勢,另外就是人們的獵奇心理。例如僂國扇,鄭朗不服氣了,在杭州鼓勵人們制扇,并且出了許多主意,這些年發展下來,扇子的工藝實際在僂國之上。但到市場上轉了一轉,僂國扇依然吸引著百姓,獵奇也。外國名牌貨,不是好的也是好的。
嶺南不是外國,但是笨拙而兇悍的蠻人制造出來的,同樣有吸引力。一旦開發出來,會帶動整個嶺南的發展。
但一次次的叛亂,殺人,劫貨劫官的事件發生,就連自己與狄青在此坐鎮,都無法杜絕,中原人會對這些產生徹底的畏懼,沒有先進文明的吹拂,嶺南會再次退回黑暗的蠻荒時代。
既然如此,只有一法,以殺止殺!
鄭朗想到這里,對這些蠻酋說道:“諸位,前幾天發生一件很不好的事。”
將循虔道上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一些俞蠻惶恐不安地站起來說道:“鄭相公,與我們無關哪。”
他們是熟蠻,訊息比較發達,已聽到昆侖關戰役的經過,那么強大的儂智高,遇到宋軍主力,灰飛煙滅,自己不是生蠻,往深山密林里一藏,宋軍就無輒了,得洗脫責任。
況且一旦如這個相公所說的那樣,自己這些部族都會過上比以前更美好的生活。一個個替自己辨解。
鄭朗揮手讓他們重新坐下,說道:“但某需要你們配合。”
這些部族族酋又一個個面露難色。
三月到來,自己部族還要種莊稼呢,僅管這個種植讓這個相公一再的恥笑其落后,事實也感到有點兒落后,不過怎么辦呢,為了填飽肚子,春天到來,萬物復蘇,還要進山狩獵。
最關健的是想進入哪些蒼莽的大山剿滅這些生蠻,得填多少人哪?漢人對這些生蠻畏懼,自己這些所謂的熟蠻同樣也畏懼那些生蠻。
鄭朗再次揮手,讓嗡嗡的議論聲停止,說道:“我需要你們的配合便是一部一族派出一個代表,陪某走一走這條鹽路!”
沒人反對了,一部僅是派出一個人,那怕送死的也不能拒絕啊,誰叫人家是宋朝的并相呢。…,
余靖還要反對。
鄭朗揮了揮手說道:“安道兄,無妨,別忘記了,張臣手中還有軍隊。”
“張將軍哪…”余靖不作聲了。
鄭朗又說道:“諸位,此事太過惡劣,某不得不請諸位移駕循州,等某將這股強匪剿滅后重新召開此次議會,但耽擱諸位時間不會太久,十幾天而已。”
這句話意思很簡單,俺生氣了,必須將這股生蠻與匪徒剿滅,可俺有自信,只要十幾天時間。
大家面面相覷,覺得不可思議,休說這些深山老林的生蠻,就是宋朝軍隊前來鎮壓自己,自己據險而守,也未必十幾天就將自己拿下來。但人家有這信心,只好相信,權當自己用宋朝的公款旅游一番。還有一些窮哈哈的酋長們這幾天吃得好,睡得好,希望這次會議最好不要停止,時間越長越好。
余靖嘴又張了張,十幾天哪,難道這些生蠻是泥巳做的,一擊即碎,或者自己腦袋瓜子不夠用?
鄭朗繼續說道:“安道兄,我離開后,政務就交給你主持了,但狄將軍在那邊更辛苦,他若有什么要求,你不得為難他。”
兩人疙癟梁子算是結下了,狄青雖未召回,可是趙禎在一高興之下,封賞其為護國節度使案宋史宰相表作護國節度檢校太尉河中尹兼御史大夫,聽聽這些名頭吧。雖是假官,那一個官職稱號不是最頂級的?估計一群士大夫們都快要急得發瘋了。
狄青率領兩萬多人在絕域,萬一余靖眼紅加上仇恨,在后面抽梯子,大事去矣。
余靖訕訕道:“行知,放心,我會以國事為重。”
他與鄭朗之間關系更古怪,鄭朗來到桂州后,對他十分信任,那份策文也傳到他耳朵里,特別是說不當岐視南方大臣,讓他十分欣賞。但兩人絕不是一路子人,強硬的個性使他與鄭朗始終相處不來,鄭朗不喜歡他認死理的個性,他也不喜歡鄭朗略有些偏陰柔的個性。
大家散去。
鄭朗回到家中,給寄弼寫了一封急信。
然后對月兒說道:“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妾陪微…”
“不方便,我這段時間要視查各地,有可能還會有軍事行動。”
一聽軍事行動,月兒憂上心頭,刀箭無眼,月兒擔心了。
“不用怕,我也怕死的。”
月兒姍姍的一笑,不是很開心的笑。
“我朝不戒懷軍中出現女子,可戰時來臨,終會影響士氣,我不想開這個壞頭。你若急,可以喊那個沒移明月來敘一敘。”
“沒移明月…”月兒捂起小嘴,懷疑地弄著鄭朗。
堯山一別后,有可能沒移氏有些矜持,或是吊鄭冉胃口,或者也怕影響鄭朗前程,沒有再找鄭朗,然而卻在桂州附近定下一大片荒地,準備種植茶葉與甘蔗,并且寫了一封信給家里,讓家里面派人過來支援。又在鄭家不遠處購買了一個宅子,看樣子!是想打持久戰了。鄭朗心中也后怕,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現在被人發現,自己并沒有做什么,無論別人怎么說,不怕。一旦做了,一口吃下去,早晚會被別人知道的,那么傳揚出去,是要江山,還是要美人!
自己如何選擇?
聽到沒移氏的一些事,可是他不敢與沒移氏再見面。
自己走了,問題就不大,京官不多,要么就是余靖的夫人,也五十歲了,有代溝,與月兒難以相處的。倒是月兒與沒移氏年齡相差不大,慰一慰月兒的思鄉情緒,而且沒移氏帶來幾名沒移族的侍衛,兩相重疊,有一個保護。實際這樣做,鄭朗潛意識還有其他什么,但鄭朗自己不會往上面想……,
“你胡說什么”,鄭朗敲她的腦袋瓜子:“我是那種人?”
月兒似乎有些相信,丈夫是一個很克制的人,但讓她奇怪的是有一天,丈夫居然做了六次郎,每次撞擊都深入到自己的花心,勇猛得讓月兒徹底的敗下陣來。第二天早上鄭朗癱了,她也癱了。她又想到沒移氏的相貌,隱隱有些不安。
兩天后,張累的屬下調來,一道來的還有田瑜與周沆。
謁見后,鄭朗說道:“資忠,季貞,你們來得正好,陪我去循州一行吧,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到處看一看,對兩廣形勢有一個了解,更利于你們協助我治理兩廣。”
要上路,可是余靖再次急了,問:“行知,就這些軍隊?”
還以為鄭朗從張田哪里借來兩三千軍隊,卻只有三百人,加上鄭朗帶走的軍隊,總計才九百人。九百人能做什么?往五嶺那一座山峰一塞便看不到人影了。這點人,想去剿滅生蠻?
鄭朗說道:“安道兄,吏治是你的長處,軍事卻非你之長,九百人足矣。”
田瑜狐疑地問:“什么足矣?”
余靖臉上飄著黑灰,沒好氣地說道:“資忠,行知帶領九百人是前去循虔道剿滅前段時間那些生蠻部的。”
老弟,你以為去行什么萬里路,錯了,你與周沆二人是陪這個膽大包天的家伙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