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過了一會兒,鄭朗站起來搖頭。
孫沔與余靖問:“行知,你看什么?”
“我是一種草…”鄭朗沒有說話,忽然說:“我們回去吧。”
孫沔與余靖看了看那一叢小草,狐疑地跟上去。
鄭朗回州衙,立即寫了一封信給廣州知州魏瓘,趁著東南風還沒有正式起來之前,廣州港還有南下的大食船,讓他們替自己去尋找一樣東西。這個東西便是鄭朗在路邊看到那幾株小草產生的靈感。
開始以為那幾株小草是除蟲菊,讓他欣喜若狂。但走過去仔細辨認,卻不是。不過也沒有關系,這讓他得到靈感,想到另一樣東西,蚊香。南方想要讓人不會產生畏懼,得將什么瘴癘消除掉。要花一些時間治理瘴氣地區,還有就是瘧疾,這才是主要的。想治理瘧疾一是治,二是防,治最好用青蒿素,青蒿素來自青蒿,可怎么樣用宋朝現有的條件將青蒿變成青蒿素,鄭朗不知道了。于是只宣布了一件事,知道五嶺到重慶這一線的青蒿最管效,在此采購大量青蒿,以治療軍中有可能會產生的瘧疾。
其次便是遠離蚊子,蚊帳法,還有一些土辦法避免,宋朝常見的辦法便是將浮萍于端午收集起來,加雄黃,作紙纏香祛蚊蟲。還有的人用松香粉、艾蒿粉、煙葉粉、少量的砒霜和硫磺作配料薰蚊子,又有的地方用青艾薰蚊,然艾之不得。復以鰻鱔鱉等骨為藥,紙裹長三四尺,竟夕熏之。五花八門的方法。
都不大管效,最好的辦法還是老辦法,一頂蚊帳。
看到那幾株類似除蟲菊的野草。鄭朗才想到除蟲菊這種植物,在中國似乎暫時沒有,但在西亞與地中海東海一帶,多有這種植物。它的功效暫時也沒有人意識到。
只要得到它,至于蚊香從無到有經歷很長時間的,但對于鄭朗來說,并不費事了。加入木屑粉、淀粉、楠樹粉,一定比例的除蟲菊花葉粉末。便可以制出漂亮的盤香。
一旦蚊香正式出現,對南方開發將會起到無可擬代的作用。
大約國內還是找不到,托魏瓘讓大食商人去代為尋找,為刺激其積極心,鄭朗還親自寫信承諾,若能找到此種植物的大批種子,最先到達者給予五千緡錢的重賞。其他的人也按重金收購。
仔細地繪畫了幾張圖畫。又用文字做了它的說明,怕弄錯了。
信迅速發向廣州,鄭朗坐下來沉思。因為兩個文明差距太大,有的東西他知道,卻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變出來。但有沒有類似蚊香這樣有實際價值。對技術要求不嚴格的東西?鄭朗坐下來仔細回想,可腦海里塞了太多的東西,一時半會卻想不出來。
于是拿來各地官員遞來的地圖情報,在一張大地圖上作出補充。這是他來到桂州后下的命令,將各州府的地形圖以及瘴氣分布地點,與各個相關情報一一送來。但還是不完善的,許多地帶都是一片空白,并且還不知道這些官員獻上來的資料有幾分是正確的。
將大地圖攤開,盯著地圖,鄭朗有些發愣。
地圖超大,整整擺滿了一張桌面,這是宋朝西南所有區域的地形圖,包括四川西部。
看著地圖,各種資料在鄭朗腦海里翻騰。主要還是蠻人,若按大區域劃分,從四川到沿海共分為七個大區域。第一部分是成都南方的諸蠻,邛部蠻、兩林蠻、鳳琵蠻、保塞蠻、烏蒙蠻等等,有投靠宋朝的,有投靠大理的,也有兩邊同時投靠的,或者東西不定的,主產是木棉制品,白氈,也產牛馬羊,其中良細馬雖是川馬,因性格溫順,被策封為御馬。自棉花普及后,對木棉需求下降,又控制了市馬數量,朝廷于是采取鄭朗的方法,用實物代替賞賜。但還是矛盾多多。
第二部分是威州茂州蠻,實際多是漢藏兩族,也有其他的民族,但天知道后來哪變成哪兒的種族?這部分蠻人生性剽悍,不過后面沒有一個統一強大的吐蕃支持,再加上宋朝市馬貿易、朝貢貿易、蕃漢貿易等種種變相的安撫,反而成了最安靜的一部。
第三部分是瀘州到戎州之間的蠻人,這部分百姓開化得快,多用牛耕,家家戶戶有存糧,但因為鹽井之爭,雖朝廷用了種種撫恤政策,也不管用,一直叛亂不休。不大好解決,若放開鹽井,實際鹽不值錢,經宋朝的鹽專營后才炒成的虛價。將鹽井交給這些蠻人,整個四川鹽政將會敗壞。若朝廷管控,當地豪強認為這些鹽井是他們的,而不是宋朝的,始終不服,這才導致戰亂不休。
這一部分可以放在后面,關健是接下來的四大部分。
第一部分便是雷州半島與海南的黎蠻,也未必全部是黎族人,發展到后來,還有其他民族。姓氏僅有王符張李數姓,同族同姓成親制,土地多原始公社公有制,也出現私婢、私有財產,有名的便是黎族婦女的紡織工藝,圖案精美程度連中原各大名牌產品都遜色一籌。還有銀皮酒,檳榔,名香,椰子,小馬,翠羽,黃蠟,蘇木,吉貝等在中原搶手的物產,可惜因此閉塞,不能量化。僅是海邊地帶涌來一些漢人耕作,宋朝管理的也就是這些海邊漢人地帶,附從著各州縣城附近的一些熟蠻,對離城市遠的地方宋朝幾乎不管不問。
這就是宋朝的羈縻制度,宋真宗曾這樣表達過,朕曾戒邊臣勿得騷擾外夷,若他們自相殘殺,但用本地制度解決,勿得用國法繩之,否則必生事,羈縻之道,正在此爾。
所以出現許多地區反潮流,越來越落后。鄭朗非得等儂智高將事情鬧大了。才提出經營南方。
這是一種反潮流,吃力不討好的落后民族政策。
第二部分便是分布范圍更廣大的峒蠻,其習性是奴隸制。奴隸生出的子女還是奴隸,女子勞動,樵蘇種獲。負販趁墟,多是婦女的責任,而男子則抱哺炊爨,坐守茅廬。因此男人往往沒有女子力氣大,包括儂智高叛軍中都有許多女子兵,戰斗起來極其兇悍。特產有做工精美的細棉布,壯錦,瓷器。但農業與黎蠻一樣。十分落后,高明者僅用腳踏犁,落后者刀耕火種。種植之后,旱不知道澆水灌溉,澇又不知疏浚積水,更不知糞壤,又不求好種籽。一任于天。
看到這種落后的情況,諸多官員不欲多事,從來不過問,包括流放到嶺南的蘇東坡,也不過教幾個孩子識一些字。
第三部分便是荊湖南路的夭撇橐觶鶘保布浜蟆5且蛭俳性緯哉飫鎦衛硪脖冉涎細瘢磯嗦俗晃炻В廈嬗瞇氖嗆玫模啻窩狹畈壞玫焦僭庇彌種直湎嗟氖侄慰漣于民,但到了下面官員執行時卻不同,產生了大量矛盾。況且背后還有一個梅山蠻,成了朝廷老大難 第四部分便是江南路、福建路與廣南路交界處的畬蠻,同樣十分落后,有部分畬部也向宋朝誠順,可因官員在下面做得不好,陸續產生無數爭端。主產便是畬稻,一種味質香美的赤梗,但是產量極低。
造成這原因也不僅僅是朝廷政策的原因,也有蠻人自身因素,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民族問題。
經過安史之亂后,漢族士大夫集團對胡人、蠻人產生一種既畏懼又排斥的心理,漢本族思想在崛起,因此在宋朝一個富商往往有可能娶到公主,但任何一個國家的王子也休想娶到宋朝的郡主。除非強行抓走。故對蠻族是持著排斥與隔絕的潛意識,不想去融合。
總之,十分頭痛。
而且他還沒有多少時間,儂智高謀反,朝廷花大錢去平定,沒有人反對,不能縱容儂智高折騰下去,但謀反鎮壓下去,自己每年卻繼續向這一帶地區砸下大量金錢,時間一久,必定會有議論聲。自己非得要一兩年內讓大家看到一些成效,才能堵一堵言臣的嘴巴,可實際情況卻十分復雜。
正在思考的時候,余靖帶著一人來到衙堂。
鄭朗抬起頭看著此人。
余靖說道:“汝乃是廣州圍突時,率兩千余勇卒火燒儂智高戰船的蕭注蕭巖夫。”
“見過鄭相公。”
“蕭禮賓,不用多禮,坐。”鄭朗說道。
余靖又訕訕地說道:“行知,邕州宋克隆失德,不知行知有何人選?”
鄭朗會意了,蕭注原為番禺縣令,廣州被圍時表現很勇敢,升為禮賓副使。隨后余靖用綏靖政策,用錢買通黃守陵等大酋,便用此人前去蠻帳說服的。狄青對這件事很惱火,誅殺陳曙后,召蕭注于帳下,多半想繼續誅之。蕭注聞聽陳曙等人死,不敢至,托為游言,繼續呆在外地。余靖看到自己邀黃守陵入座議事,狄青又前往特磨道,于是將此人喊回邕州,頂替宋克隆為新的邕州知州,將事情注成定局,那么狄青也會無可奈何。
繼續看著蕭注,問:“蕭禮賓,為何我讓狄青前去特磨寨?”
“狄將軍用兵如神也。”
“錯,特磨寨雖難以攻打,但終不是儂智高之流,狄青身為樞密副使前去,乃是大材小用了。之所以讓狄青前去特磨寨,是他平定邕州后義釋數千無辜被脅鄉民回家。我在狄青臨行前曾說過一句話,共八字,仁發內心,威若霹靂!邕州知州雖空缺,仍經儂賊之亂后,殘缺不堪,又有三十多羈縻州,經王堯臣進諫后,協管欽、賓、廉、橫、潯、貴六州,事關重大,必須恩威兼之,恩是法,威乃度,恩是仁,威及義,這個度你能不能掌握得當?”
倒不是鄭朗有意要為難余靖與蕭注,而是蕭注這個人坐鎮南方不行。先是余靖提攜讓他與王成等人平滅特磨寨不得功,最后又換成楊元卿、陳充、楊文廣諸將才得功。但朝廷仍不怪,又用蕭注頂替余靖擔任邕州知州數年之久,不稱職乃罷。
余靖有些怏怏不樂。
鄭朗繼續說道:“安道兄。大約你不知道,我與狄青此行,將會在南方有五六年之久。不僅經營兩廣,有可能兩湖、夔梓。”
你不怕狄青找蕭注的麻煩,盡管推薦。但還有一層意思,除了兩廣、兩湖與夔梓路外,其他諸路官職,任你用門路推薦蕭注前去擔任官職,我也不會從中作梗。
不過倒使鄭朗想到一個人。
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無人不大好做官。儂智高謀反之初唯一的亮點蘇緘在事后反而因金城驛之過貶為房州司馬。余靖有功,陳曙等人被斬,朝廷要替余靖遮掩,于是蘇緘等人成了替死鬼。
其實此時邕州真要派一個良吏前來,比以前更好治理。該對宋朝不滿的各峒,也早卷入反宋的大軍中,余下的即便觀望。對宋朝也不會有惡意。所需的僅是一個好的政策,一個好的父母官。
拒絕了余靖,隨后推薦蘇緘。
與同年無關,確實蘇緘是一個比較有作為的官員。
隨著朝廷對各將臣升遷或貶斥,最重的便是宋克隆。除名,杖脊刺配沙門島。溪峒都巡檢同修城劉莊,除名,杖脊刺配福建牢城。賓州推官權通判王方、靈山縣主簿權推官楊德言,并除名,免杖刺配湖南本城,永不錄用。敕書下,趙禎后悔處罰太重,派中使追,其日大雨雹,追之不及,趙禎繼續在犯偏軟的毛病。
其后詔回孫沔,余靖同知桂州,又用田瑜為廣南東路體量安撫使,周沆為西路體量安撫使,分擔鄭朗事務,配合鄭朗治理兩廣。實際不知是誰的提議,能說配合,也能說分去一部分權利,但鄭朗聽聞后卻感到十分高興。田瑜多次在南方擔任官員,懂軍政事務,且善長治水,簡政少文,所過之處民皆稱頌。周沆同樣有著豐富的地方治理經驗,為政頗有政績。兩人來到南方,將會是一個好助手。兩廣太缺少良吏了。但現在手中有了狄青等武將,又有了周沆、田瑜以及轉運使元絳、孫抗,以及朱壽隆、鮑軻等大臣,讓鄭朗感到有點受寵若驚。
周沆與田瑜沒有來,蘇緘提前擔任了邕州知州,這是看在鄭朗推薦的面子上,否則略遷得有些過了。鄭朗返回桂州,二月半大會開始。
來了許多峒主與寨主。
但最少一半沒有來,大多數在深山里,官吏不敢前去通知,還有一些人是畏懼,少數人是輕視。
鄭朗也沒有生氣,隔絕得久,各有各的難處。能有這么多各大峒主與寨主前來,已讓鄭朗感很很欣喜。
就著漓江江畔,于露天處劈開一席之地,備上一些山上的獵物,與江里的河魚,做著燒烤,又將一壇壇美酒發放下去,依然還是以安撫為主。鄭朗這才說正事,站起來,沖四方一拱手,這些酋首們同樣站立回禮,畢竟與以前來到南方的諸位官員不同,鄭朗可是宋朝最正牌的宰相。
鄭朗揮手讓大家坐下,慢慢說話,還有一些人不大懂宋朝的官話,必須讓屬下與朋友做著翻譯,徐徐說道:“諸位,某將各位召集起來,是說幾件事。第一件事便是辦學興學,嶺南離京師遠,有許多才第子弟本有學問,仍因路程問題不得入京科舉,故前些時間我向陛下進奏,于廣州設安撫置司于科舉年主持類似省試的科舉,擇其合格者四十名左右,直接送入京城參加殿試。”
有的酋首還不清楚這一意義,不發一言,但更多的酋首響起一片議論聲。
這個辦法是仿照南宋制度,四川離杭州太遠,在成都設司主持省試,通過者直接送入杭州參加殿試。名額也不高,有可能僅占省試錄取名額十分之一不足,但整個兩廣經濟落后,教育更落后,歷年省試考那會能錄取到四十人?
其實這條制度的意義便是聯系。
兩廣用人,一是處罰的官員,二是出身南方的官員,三是當地人,既然用當地人,為何不用“天子門生”?使南方與中原緊緊包容起來。若能實現,兩廣許多子弟將會有出人投地的機會。但還沒有下一句來得震撼,鄭朗壓壓手,讓大家停止說話,繼續說道:“另外某將在桂州設一學院,從中原廣招大儒,傳授嶺南子弟學習,某也會時間來此,教導諸位子弟。”
天子門生太遙遠,但宰相門生就在眼前。
所有人懂了,一個個站了起來,手舞足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