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烏篷船行于河上,這條河并不算得很寬,但是蜿蜒曲折,河岸兩邊草木依依,大地業已回春,雨后的空氣清鮮而自然。
時當深夜,兩條船并沒有點燈,在黑乎乎的夜間自東向西而行,林黛兒此時便坐在前面一艘船的船頭上,雙手抱著膝蓋,圓潤的下巴搭在膝蓋之上,望著黑乎乎的前方,神情十分的黯然。
她已經換上了一身很普通的衣裳,那是漁女的裝扮,看上去清麗秀氣,與她平日英姿颯爽的氣質相比,另有一番風味。
夜風吹拂,她腮邊一綹秀發被吹起,林黛兒抬起一只手,將一綹秀發捋到耳后,動作柔美,夜色之中,風情無限。
身后傳來腳步聲,林黛兒精神一緊,已經聽到身后傳來一個聲音輕聲道:“黛兒,為何一個人坐在這里?”
一道人影從船篷之中出來,到得林黛兒身邊坐了下去。
林黛兒扭頭看了一眼,問道:“天佑哥,你身上的傷勢如何?”
“沒事。”從船艙出來的正是魯天佑,他此刻也是一身漁夫的打扮,看著林黛兒,輕聲道:“官府走狗的刀槍,早已經鈍了,砍在我身上,也傷不了我。”
林黛兒勉強一笑,道:“天佑哥,這些時日,你們受苦了。”
魯天佑搖搖頭,道:“我知道,你在外面,比我們更辛苦。”隨即握起拳頭,眉頭擠在一起,恨聲道:“只是二叔沒能救出來,連五哥也被他們抓了…不知道他們現在情況如何。”
林黛兒嬌軀一顫,苦笑道:“我現在后悔當時丟下了二叔,我們…我們應該與那幫走狗拼了。”
魯天佑肅然道:“二叔一直教過我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當時的情況,咱們就算留下,也不能救出二叔和五哥。”見林黛兒嬌軀微顫,柔聲道:“黛兒,咱們既然能出來,就不會讓二叔和五哥一直落在他們手中,總會有法子的。”
林黛兒苦笑著搖頭道:“咱們這一次劫法場,那已經是打草驚蛇,以后再想找到機會,千難萬難。”她粉拳握起,道:“我們離開的時候,二叔已經受了重傷,他…他現在也不知道怎么樣了。”隨即柳眉蹙起,漂亮的眼眸子里顯出憤怒之色,道:“天佑哥,你可瞧見那個家伙?”
“誰?”
“和五哥交手的。”林黛兒蹙眉道:“五哥的刀法,你是知道的,你的刀法也是得過五哥的傳授。”
魯天佑點點頭:“五哥刀法出其不意,我獲益匪淺。”
“可是與五哥交手的那人,赤手空拳,五哥卻似乎不是他的敵手。”林黛兒俏容帶霜:“我并沒有聽說云山府有這樣的高手。我素來只知道,喬明堂手底下最厲害的是衛天青,五哥雖然武功及不上衛天青,卻也不會沒有回手之力。”
魯天佑皺眉道:“你是說帶著手套的那人?”
“是。”林黛兒一雙美麗的眼眸子看著魯天佑,問道:“天佑哥,你也瞧見那人了?”
魯天佑肅然道:“那人裝束是禁衛軍的人,但是我敢肯定,他絕對是冒充的。禁衛軍如果有他那樣的人物,絕不會碌碌無名,更不會屈居在衛天青之下。”
林黛兒點頭道:“不錯。”頓了頓,似乎想到什么,輕聲道:“徐從陽這次也在云山府,你說那人…會不會是徐從陽帶來的?”
魯天佑想了一想,才道:“那倒是大有可能。”
林黛兒嘆了口氣,道:“天佑哥,你說接下來咱們怎么辦?咱們…咱們什么時候殺回去?”
“至少最近不可輕舉妄動。”魯天佑正色道:“法場一鬧,官府必定加強戒備。而且二叔和五哥落在他們手中,他們必定會嚴加看守…咱們現在甚至不能確定二叔和五哥是不是被他們重新關進重囚牢房,如果喬明堂秘密看押,咱們想要救出他們,邊要先摸清二叔和五哥現在的情況,知道他們的下落才成。”
林黛兒立刻道:“我去。”
魯天佑搖頭道:“你現在就算折返回去,也一定不會打探到任何消息。喬明堂本就是奸詐狡猾之輩,身邊還有老奸巨猾的徐從陽,這個時候回去,兇險萬分。”
林黛兒眼圈泛紅,雖然救出了魯天佑,卻沒能救出林崇谷,反而將薛青山也搭了進去,她心中懊惱不已,一直在埋怨自己。
“黛兒,官府實力太大,咱們不能硬拼。”魯天佑神情肅然道:“我們若是一味硬拼,反倒是正中他們的下懷。”
林黛兒知道魯天佑此話不假,想到林崇谷和薛青山情況不明,心中更是難受。
兩艘烏篷船依然在黑夜之中向前行,夜風微寒,林黛兒沉默片刻,才道:“天佑哥,不論如何,咱們都要想法子救出他們。”
魯天佑點頭道:“這是自然。沒有二叔,歃血會也就不是歃血會了。”頓了頓,輕聲問道:“對了,黛兒,此番前來劫法場,道門是否知道?道門可派人相助?”
林黛兒冷笑道:“天佑哥,直到今日,我都想不通咱們為何要與天門道攪和在一起。沒有他們,咱們就不能成事嗎?”
魯天佑皺起眉頭,問道:“黛兒,你…你這次劫法場,難道不曾告訴道門?”
林黛兒干脆道:“沒有。那個姓侯的,還百般阻撓,被我下了藥,已經派人帶回去。”
魯天佑有些吃驚道:“如此說來,這次你前來救我們,道門根本不知道?”
“為何要告訴他們?”林黛兒淡淡道:“天佑哥,自從我們拜入道門,時至今日,他們對我們可有絲毫幫助?我們只是淪為他們的工具,為他們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你和二叔被抓,我曾讓姓侯的告訴道門,讓他們想辦法和我們一起救你們出來,可是他們口頭應付,卻不曾有絲毫的行動,還說什么小不忍則亂大謀,我一介女流,不懂什么大謀小忍,他們不救,我自己想辦法就是。”
魯天佑表情有些復雜,并沒有說話。
林黛兒看了魯天佑一眼,幽幽嘆道:“天佑哥,你…你是不是怪我胡來?”
“傻丫頭,怎么會。”魯天佑溫和一笑,道:“你為了我和二叔身涉險境,我魯天佑又不是不識好歹之人,怎會怪你。”
林黛兒聽魯天佑這樣說,心里才好受些,嫣然笑道:“我便知道你不會怪我。”
魯天佑見林黛兒一笑百媚生,心中一蕩,笑了一笑,隨即神情微顯凝重道:“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就麻煩了。”
林黛兒道:“你是擔心道門對我們不利?”
魯天佑微一沉吟,才道:“道門近年才開始在西山道發展,根基不穩,我只擔心這次一鬧,喬明堂他們有所察覺,會對道門的發展大大不利。”
林黛兒正色道:“天佑哥,天門道裝神弄鬼,咱們不如干脆和他們斷了關系。他走他們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不與他們扯上干系。我就不相信,沒有他們,咱們自己還報不了仇。”
魯天佑立刻道:“真是孩子話。咱們都是入了道門,拜過老君,一入道門,永拜老君,這都是立下了誓言的。”
林黛兒俏臉滿是無奈之色,眼眸子卻又大事不滿,扭過頭去。
魯天佑苦笑道:“黛兒,我知道你的性子,不喜歡鬼鬼祟祟。可是咱們也是沒有法子,為了義父的仇,能忍要忍,不能忍也要忍,天門道利用咱們,咱們最后也不還是要利用天門道。沒有天門道的實力,咱們很難報仇!”
林黛兒漂亮的紅唇微微動了動,終究什么話也沒有說出來。
魯天佑抬起一只手,輕輕去拍林黛兒的肩膀,一只手剛剛拍上林黛兒香肩,林黛兒就像受驚的兔子一般,嬌軀一顫,急忙躲開。
魯天佑一怔,隨即顯得十分尷尬,慢慢收回手。
林黛兒閃過之后,卻也顯得有些尷尬,見魯天佑神情有些不對,微低下螓首,柔聲道:“天佑哥,我…我不是有意要躲開,我…!”雙頰飛霞。
魯天佑摸了摸腦勺,笑道:“我…我也不是有意的。”
林黛兒螓首壓得更低,輕聲道:“其實…其實你被抓之后,我日夜都在擔心你…!”
“我也擔心你。”魯天佑道:“黛兒,你放心,拼了這條性命,我都會救出二叔和五哥,也一定會為義父報仇。”
林黛兒抬起頭,看著魯天佑,點頭道:“我知道你一定會的。”
便在此時,忽聽得又有腳步聲從后面傳過來,兩人立刻都不說話,回頭看去,只見一道身影從船艙內出來,看到兩人,那人笑道:“兩位也都沒有歇息?”
林黛兒瞅那人一眼,認出此人是一同突圍出來的囚犯,到現在也還不知道對方的底細,微蹙柳眉,魯天佑卻已經起身拱手笑道:“兄臺沒有歇息嗎?”
那人走過來,道:“背上被砍了兩刀,雖然敷上藥,但是還有些疼痛,難以入睡,所以出來透透氣。”又拱手道:“今日承蒙兩位搭救,活了一條性命,在這里謝過了。”
魯天佑笑道:“都是江湖同道,不必言謝。”豎起拇指道:“兄臺在刑場之上,面不改色,氣魄驚人,在下很是佩服。”
那人哈哈笑道:“仇某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膽子大,就算被殺,二十年又是一條好漢。不過死在官府劊子手的手底下,難免遺憾,幸虧諸位搭救,才沒有死在無名小卒之手。”
魯天佑道:“當時我瞧兄臺的刀法很好,在刑臺之上連殺三人,刀法出神入化,真是欽佩得緊。”
那人擺手笑道:“慚愧慚愧。”
魯天佑道:“在下魯天佑,不敢動問尊姓大名。”又道:“若是不方便,大可不言。”
“沒什么不好說的。”那人一屁股坐下,道:“對官府不言,對救命恩人又何必隱瞞。在下姓仇,匪號仇如血,是個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