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魁冷冷一笑,回過頭,也不說話。
楚歡走到桌邊,坐了下去,桌上有茶,楚歡竟是親自倒了茶,將茶杯推給何魁,平靜道:“連日勞累,只怕也是口干舌燥,你心里恐怕有很多話要說,先潤潤嗓子如何?”
“與你還有何話好說?”何魁冷哼一聲,瞥了楚歡一眼,道:“如果不是胡宗茂愚蠢透頂,恐怕你現在的日子并不好過。”
楚歡淡淡一笑,道:“我做事情,也不看過程,只看結果,勝利的是我,所以有些事情,也就不必多說。”
何魁又是一聲冷笑,道:“既然不必多說,你又何必再來見我?”
“因為有人還在夢中,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將他打醒。”楚歡嘆了口氣,“你的心思,我很清楚,反叛大秦,改朝換代…只可惜你飽讀詩書,卻只是個迂腐不堪之人。”
何魁被楚歡一語道破心思,倒是有些吃驚,沉聲道:“你說什么?”
“你當然知道天門道。”楚歡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品了一口,慢條斯理道:“據我所知,天門道中,與不少人就是當初太平道的余孽,他們不敢以太平道示人,所以只能改頭換面,打出天門道為旗號,不過新瓶裝舊酒,天門道蠱惑百姓的一套把戲,依然是喊著要建立太平天下…!”瞥了何魁一眼,問道:“你是否覺得天門道真的想天下太平?”
何魁微皺眉頭,猶豫了一下,終于道:“天門道雖然反抗暴秦,但是手段卻是未免下作了些,我聽說他們讓老百姓膜拜太上老君,聲稱太上老君即將降世,天門道徒,要在太上老君降世之前,建立一個太平天下,等到太上老君降世,凡是天門道徒,都可以長生不死,得享永生…!”冷哼一聲,竟是握起拳頭,眼中顯出慍色,“什么長生不老,我讀了那么多書,倒是知道古往今來許多人求長生不死,可是真正能長生不死的,卻沒有一個人…!”
楚歡臉上顯出笑容,道:“看來你還不至于太糊涂。”
“天門道蠱惑百姓,自然不是什么好東西。”何魁瞥了楚歡一眼,“但是這大秦帝國,比之天門道更為可恨…!”
“其實我說起天門道,并沒有其他的意思。”楚歡嘆了口氣,道:“你不滿大秦帝國,希望有更好的朝廷來取代它,那么我很想向你請教,在你心中,什么樣的朝廷才是好朝廷?”
“國富民強,百姓安居樂業。”何魁毫不猶豫道。
楚歡苦笑道:“古往今來,多少仁人志士都希望看到這樣的國家,但是從來沒有一個國家可以持續地國富民強…何魁,你覺得大秦帝國倒了,重新出現一個朝廷,就一定可以讓這個國家國富民強?就像天門道,他們打著天下太平的旗號,難道你覺得他們坐了江山,真的可以給老百姓一個太平天下?”
何魁立刻道:“天門道當然不行。”
“好!”楚歡點頭道:“那你覺得誰可以?”
何魁一怔,若有所思,沉吟半天,終于道:“總會有真命天子出現。”
“你這只是一種期盼。”楚歡嘆道:“如果新建的朝廷,比現在更不如呢?你可知道,歷來改朝換代,都是天下大亂,真正受苦的,依然是老百姓,你反抗所謂的暴秦,歸根結底,不過是希望老百姓過上好日子,你能心懷百姓,我十分欽佩,但是你一面希望百姓過上安定太平的日子,一面卻想著反抗大秦,通過流血建立一個連你都不能確定是否能實現的太平天下,何魁,你捫心自問,你走的路當真是對的?”
何魁冷笑道:“你也不必在這里說大道理,有些事情,本就需要流血犧牲,秦國已經爛到骨子里,就像一座大山壓在百姓的背上,這座山,必須推倒。”
“那我告訴你,這一座大山倒下,會有另一座山壓下來,古往今來,改朝換代,無非是換上新的一批人,但是這座山卻從來不曾變過。”楚歡緩緩道:“今日我打開心扉和你說這些話,也只是想告訴你,當我們看不到太遙遠的未來,無法確定未來的道路究竟如何,而且我們又心存百姓,就只有一條路可走。”
“什么路?”
“盡自己所能,讓百姓過的稍微好一些。”楚歡緩緩道:“關中我管不了,整個西北我也管不了,但是既然我身為西關總督,我就希望我自己能夠讓西關的百姓過的好一點…!”他的目光變的深邃起來,若有所思,沉吟半晌,終是輕聲道:“我想我會盡我所能讓他們的傷口愈合,我也會盡我所能,捍衛他們的生活…!”
何魁神情變的復雜起來,轉頭看著楚歡,楚歡的神情十分的平靜,何魁沉吟了片刻,終于問道:“為何要與我說這些?”
“或許是我覺得自己有些地方和你相似。”楚歡淡淡一笑,起身來,沉默了一下,終于道:“賀州要恢復元氣,百姓要安居樂業,黃玉譚告訴我,你可以讓賀州的百姓愈合他們的傷口,我本是過來勸說你,希望你能夠盡一份力,不過我忽然想到,有些事情,本就不需要強人所難,你讀的書比我多,明的事理應該也比我多,何去何從,比我更清楚…如果你想走,我會讓人給你準備一匹馬和足夠的干糧,現在就算是和你辭別了。”
楚歡說完這句話,并不在多眼,拱了拱手,轉身便走,走到大門處,何魁突然問道:“你說你要捍衛西關百姓的生活?”
“當然!”楚歡沒有回頭,“我是西關總督,本就應該讓他們過得好,保護他們的生活。”
“朔泉曾經一度風傳,你準備施行均田令?”何魁緩緩道:“你可知道,均田令實施,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
楚歡回過頭,問道:“比之推倒大秦帝國,你覺得哪個更容易?”
何魁想了一下,終于道:“如果哪一天,有人想要奪走西關百姓的生活,你會如何?”
“我已經做出了榜樣。”楚歡淡淡道:“胡宗茂舉兵謀反,我要滅他,不僅僅是因為他舉兵謀反大秦,而是他禍亂西關,在西關這塊土地上,沒有人可以胡作非為,也沒有人有資格破壞西關的建設,任何站出來與我作對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條,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何魁站起身來,肅然道:“你敢保證你這句話是你的誓言?”
“我很少發誓。”楚歡淡然一笑,“如果說這句話是誓言,倒不如說是信念,而我,從來都不會改變自己的信念。”
已是黃昏時分,楚歡來到了一間院子里,一眼就瞧見在院子擦拭佩刀的青銅面具人。
院子里有石桌石椅,青銅面具人坐在石椅上,用干凈的布巾擦拭著已經雪亮的鋒刃,這把刀昨夜飽飲鮮血,此時卻是滴血不見。
“你對這把刀很重視。”楚歡徑自走過來,在青銅面具人對面坐下。
青銅面具人抬起頭,面具下的眼眸子看著楚歡,嘆道:“這是將軍賜給我的寶刀,對我而言,他在我身邊,就等如是將軍在我身邊。”
“余老將軍如果知道你一直記掛著他,一定會很欣慰,如果他知道你忍辱負重,沒有辱沒他的名聲,他一定很歡喜。”楚歡緩緩道:“許邵,逆境不屈,真是難為你了。”
這青銅面具人,竟霍然是被東方信從平西軍排擠出的許邵。
許邵是余不屈麾下的親信大將,作為大秦帝國四大上將軍之一,余不屈百戰疆場,功勞赫赫,眼光自然也不低,能夠被他看上且器重的人,自然不是泛泛之輩。
“無所謂什么難為不難為。”許邵搖頭道:“將軍曾經對我說過,真正的男子漢,本就是能屈能伸,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東方信必然會對我動手,只是我沒有想到他動手的速度會那么快,手段會那樣卑劣。”頓了頓,手握拳頭,“他假借我的名義,讓侯摩等人去運糧,誰知道糧庫卻是私人所有,侯摩等人不知內情,從私人糧庫取了糧食,立刻就被東方信早就埋伏的兵士抓了起來,污蔑他們是搶奪百姓的糧食…嘿嘿,這一手當真是低劣的很。”
楚歡問道:“侯摩是你的部下?”
“他與我一同參軍。”許邵解釋道:“親如兄弟,東方信調去取糧的那些人,半 是和我一同參軍,與我都是過命的交情,污蔑他們,矛頭自然是指向我。”
楚歡點頭道:“據我所知,侯摩那些人被押赴刑場,差點就被處決。”
“確實如此。”許邵嘆道:“楚督,如果換做是你,會眼睜睜地看著侯摩他們被冤枉致死?”
“我會走上和你同樣的道路。”楚歡沒有猶豫,只是輕嘆一聲。
許邵眼眸子里帶著笑意,“所以我點齊了身邊的五百弟兄,前去劫法場。”
“這五百騎兵,當然不是普通的騎兵。”楚歡看著許邵的眼眸子,“他們在戰場上的戰斗力,確實讓我嘆為觀止。”
“楚督當然知道風寒笑風將軍的十三太保。”許邵緩緩道:“十三太保,名動天下,那是風將軍身邊的重器,也是風將軍最為信賴的親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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