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知白 “家族之所以屹立不倒,是因為能把握住歷朝歷代的脈搏,朝廷對所有的世家都是一個態度,既怕又愛,不管是誰,想要坐穩那把高高在上的椅子都離不開世家的支持,李淵之所以現在能在長安坐著那把椅子發號施令,是因為他本身也是世家出身,對于我們來說,他是自己人。”
中年男子并沒有因為謝映登罵了他一句白癡而生氣,反而態度越發的平順溫和起來。
“映登,你從小就是家族你們這一代子弟中的佼佼者,你的兄弟們大都不如你,所以家族才會把你派到李密身邊。現在看來這是家族的失策,當然誰也不會料到李密竟然是塊爛泥巴,敷不上墻。現在你有機會在李淵身邊站穩腳跟,無論對你個人來說,還是對家族來說都是意義深遠的大事。”
他將油紙傘隨意拋在一邊,任由大雨淋在他身上。
“你的心歷來夠硬,這也是我一直最欣賞你的地方。可我不知道這些年發生了什么事,竟然讓你的心變得軟起來。你剛才說我是白癡,可在我看來現在的你才白癡之極。你可以靜下心里想想,如果王伯當和你互換位置,如果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王家來人,那么他會不會和你做一樣的選擇?”
“四叔”
謝映登緩緩搖了搖頭道:“如果放在三年前,不…兩年前,甚至一年前,何須你來勸?該做什么,我比誰都清楚。可現在不同,現在的謝映登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將家族利益視為一切的謝映登。月娥有了身孕…”
他語氣一轉,有些悲涼道:“我總不能讓孩子出生后,隨時有可能見不到爹。同樣的,我也決不允許孩子一出生就沒有娘親。”
“對于家族來說,現在的我已經是個廢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何必在我身上浪費這么大力氣?”
他看了看中年男子身后站著的那些身穿月白色長袍的男子,笑了笑道:“連屠逆隊的人都來了,看來家族也早已經給了四叔明確的命令。若是我不聽話,便將我從這個世上抹除…對吧?”
“以家族的實力,根本不必非在這件事上糾纏不清,就算沒有我帶著十萬大軍投靠李淵,家族的人也會逐漸滲透到李唐朝廷里,用不了多久,李唐朝廷各部,各衙門里都能看到謝家人的身影。四叔…我再叫你一聲,今天這事如果我不做,你殺不殺我,如實回答。”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輕輕嘆了口氣道:“映登,這又何必?今日我可以私自做個主,只要你應下來,我就保住那女子的性命。你大伯就算怪罪下來,自然有我扛著。”
“我不是小孩子,也不是白癡。”
謝映登笑了笑,語氣平淡道:“你也說,家族這一代年輕子弟中,我不是最笨的那個。你問問你身后那些人,你說的話他們會信么?他們那樣除了會動手根本不會動腦子的人都不會信你,何況是我?家族什么時候會讓我們這樣的子弟談條件?”
中年男子一怔,表情重新變得森然起來:“你何必要逼我?就算你不答應,若是我擒下那個女子,難道你也不答應?”
“謝柏年”
謝映登緩緩的將長袍脫去,露出里面一身勁裝。隨手將長袍丟在地上,謝映登緩步走到門口,腳尖一勾將兵器架上的一條長槊挑了起來,那槊在半空轉了半個圈子,被謝映登穩穩的抓在手里。
他直呼著那中年男子的名字說道:“你高估了我,竟然帶著屠逆隊十幾個人來,我哪有那么好的身手?可你卻低估了月娥,她的武藝比我要強上太多,你以為隨意派幾個人便能攔得住她?”
他將長槊一抖,槊鋒遙指謝柏年的鼻子冷笑道:“今天我騙了月娥,她若是殺出去到了王伯當軍中,伯當必然會留下她照顧她,但卻絕不會派人來。想必來之前你也已經找過伯當打過招呼,謝家屠逆隊屠滅叛徒,伯當根本不會插手,否則得罪下整個謝家,便是王家也未必能承受得住。”
“但幸好的是,月娥走了。”
“她走不了!”
謝柏年冷哼一聲,大聲叱道:“拿下這個忤逆之徒!”
他身后十幾個白袍男子面無表情的看著謝映登,在他們眼睛看到的世界里,從來都是一個顏色,那就是死人的顏色。隊伍后面分出四個人,一手擎著油紙傘一手擎著有些怪異的精鋼長劍,緩步走向謝映登。
謝映登握著長槊的手緊了緊,心中期盼道:月娥,愿你安康。
天已經越來越黑,之前在這幾條小巷子里玩官軍捉賊的孩子們此時已經鉆了被窩,或是躺在娘親的懷里漸漸的有了睡意。普通人家,為了節省些燈油總會早早入眠,外面又是凄風苦雨的,也不能去隔壁串門嘮嘮家常。孩子睡熟之后,丈夫心急的將妻子拉過來,迫不及待的寬衣解帶,妻子吃吃的笑著罵一句死鬼。
就算沒有下雨,天一擦黑這幾條小巷子里也看不到人影。而今天則顯得格外安靜,就連對面鐵匠鋪子里的豺狗都老老實實的縮在棚子里,也不知道是畏懼雨水,還是畏懼從巷子那邊蔓延過來的殺意。
鐵匠的兒子靠在阿爺的懷里,小心翼翼的從懷里將一個紙包打開,里面是十幾顆鮮紅色的蜜餞,不用吃就知道極香甜。
“哪里來的?”
鐵匠問。
“對面巷子里那個丑女人給的!”
鐵匠溫和的臉色變得憤怒起來,他狠狠在兒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怒罵道:“人家謝將軍的夫人好心給你蜜餞,你卻叫人家丑女人!你這個小王八蛋,怎么一點家教規矩都沒有!”
他一邊打一邊罵,一下比一下重:“李夫人樣貌是不美,可人家什么地方得罪過街坊四鄰?人家是將軍夫人,可什么時候擺過架子?誰家有事,李夫人不是主動過來幫忙的?人家越是和善,你們這些齷齪的東西越得寸進尺!你們這些該爛嘴的婆娘孩子,背地里說人家丑說人家蠻橫,丟不丟人!丟不丟人!”
他打的極狠,孩子哭的撕心裂肺。本來想勸幾句的婆娘聽到他的話,立刻羞紅了臉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鐵匠起身,冷冷的瞪了老婆孩子一眼,從柜子里找出多年舍不得喝的老酒,又包了些熟肉塞進懷里。
“你干嘛去?”
女人怯懦的問。
“去找謝將軍喝一杯,據說大軍就要開拔去長安投李唐了,謝將軍和李夫人都是好人,我以與他們做過鄰居為榮!”
他的話讓女人更加羞的無地自容,抱著哭啞了嗓子的孩子有些不知所措。
雨越來越大,大到雨水足夠密集敲打下來封住人的眼睛,睜不開眼,看不清前路。李月娥用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盡力讓自己看的更清楚一些。她的手上有血,所以涂紅了她的半邊臉,但很快就被雨水沖刷干凈。
在她腳邊的水洼里,躺著兩具穿月白色長袍的男子尸體。一個傷口在咽喉,一個被捅穿了心臟,兩個人流出來的血將地上染紅了很大很大一片,隨著雨水漸漸的擴散開,水洼的顏色顯得有些詭異。
她已經往前沖了三次,殺了兩人,傷了一個。
可她依然沒能沖過去,對面封住巷子口的白袍男子雖然不是謝家屠逆隊的高手,但也都是從小就習練武藝壯年男子,比一般的百戰老兵還要難對付些。若不是李月娥的身手足夠好,在戰場上廝殺的次數足夠多,今天說不得一個照面就會被擒住。
街口還剩下四五個白袍男子,其中一個被李月娥的橫刀卸掉了一條右臂,血瀑布一樣往外涌著,已經將他的白袍半邊身子都涂成了紅色。受傷的漢子搖搖欲墜,被一個同伴攙扶著強撐著站著。
“庭北,扶他找個地方包扎。”
為首的三十歲左右的白袍漢子冷聲吩咐道:“就算四叔下了令,今天這個女人也必須死。”
李月娥一只手扶著小腹大口喘息著,小腹中的疼痛讓她覺著有些冷。身子里的冷,比雨水打在身上還要冷。她咬了咬牙剛要沖出去就聽見身后傳來一聲驚呼,隨即啪嗒一聲有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摔碎。她回頭去看,就看見鐵匠站在門口已經呆住,在他腳邊是一個摔碎了的酒壇。
“回去!”
李月娥大聲喊了一句。
鐵匠下意識的返身進了家門,可才走了幾步就站住,他的臉色變化不停,隨即猛的的一跺腳,從門邊將今日才幫隔壁王三打好的柴刀抓了起來,他看了看自己房子里隱隱可見的燈光,似乎能看到自己女人在哄著孩子入睡。他一咬牙,握著柴刀又從院子里沖了出來。
“李夫人,別怕!”
他大聲喊了一句,握著柴刀站在李月娥身邊。這一句別怕,就好像烏云打開后灑在人身上的陽光一樣,聽著有些暖意,可李月娥也知道,鐵匠這也是在給他自己打氣。
“鐵匠大哥,回去!這不是你能摻和的事…別讓嫂子和小林子等的急了。過了今日…我讓映登去找你喝酒!”
“月前小林子發燒沒錢看郎中,是您抱著孩子跑了兩條街拿了藥保住了孩子的命。這個月生意不好沒進項,是您塞給我婆娘兩貫肉好,前幾天王大將軍抓兵役,是謝將軍說了情我才能留在家里照顧老婆孩子。”
他像是個婆娘似的說著瑣碎的事,握著柴刀的手卻漸漸的不再發抖。
“這都是小事,現在你先回去!”
李月娥急切道。
“晚了!”
一道聲音從他們身后傳了過來,叫謝庭南的年輕男子臉色陰沉的從后面走過來,在他身后,跟著三四個屠逆隊的高手。前途后路都被封死,便是鐵匠現在想回家也進不了家門了。謝庭南看了看李月娥腳邊的尸體,眉角不由自主的挑了挑。
“謝映登是個不知好歹的白癡,你是個丑陋卑賤的瘋子。”
他咒罵了一句,指著李月娥吩咐道:“索了他們的腦袋!”
雨漸小了一些,李月娥這才發現,那些白袍男子手里的長劍有些怪異。
那不是長劍,而是劍身彎勾。
謝家屠逆隊,長勾索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