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枚丹丸服下,華英翎初時沒什么感覺,只覺周身暖洋洋的,同時看待周圍事物也覺明亮清晰了幾分。
但過去一會兒,他便發現不對了,自己思緒念頭變得異常活潑,平日許多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此刻只是稍作轉念,仿佛是水到渠成一般,竟是自然而然便就貫通了,而且這股勢頭竟是無法阻止,越想越是深入,甚至于還能舉一反三,思考到一些常人根本無法觸及的地方。
他因資質低劣,平日只是一個沉悶不語,略顯自卑之人,然而此時此刻,眼神中卻是漸漸煥發出了一絲自信光彩。
表面看去他似是與原來沒什么太大改換,仍舊是那個人,法力功行也沒有任何提升,但內里精氣神卻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世上百折不撓之人畢竟極少,若一遍遍遭遇失敗,心氣再高之人也會頹唐消沉,他雖志氣不得伸張,但卻始終不曾放棄,心性其實本已是足夠堅韌,如今陡然有這一個機緣補足短板,整個人充斥一股昂揚奮發之意。
他理了理身上衣袍,躬身一揖,鄭重道:“多謝前輩賜丹,不知可有什么需要用得到晚輩的地方?還請吩咐,晚輩當必竭力去做。”
隨著自身心智的提高,他頭腦也變得格外清晰起來,看待問題也不在流浮于表面,而是更為深入了,知道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之事。
張衍問道:“你可有正式師從么?”
華英翎搖了搖頭,回道:“晚輩以往資質低劣,不得人看重,無人嫌棄便就不錯了,更沒有哪個師長肯收納晚輩。”
張衍道:“如此,我弟子執掌了一門戶,名曰‘涵淵’,今他已不在人世,我便替他收你做個記名弟子如何?”
華英翎沒有任何遲疑,當即撩袍跪下,恭恭敬敬一個叩首,道:“拜見師祖。”
他想得明白,不說別得,這位前輩替自己改換資質,只這等大機緣就不容他回絕,而且這般通天手段也是聞所未聞,那門派必是有大來歷的,不定還是自己占了便宜。
張衍微微一笑,道:“今朝禮儀不全,等你來日正式入我門墻之后,可再行補過,你起來吧,且將周遭之事詳細說與我聽。”
華英翎言聲是,站立起來,將界中之事略微交代了一下,他只是低輩弟子,所知其實也有限,故而僅是說了些自己道聽途說得來的消息。
張衍聽完,微微點頭,華英翎所言這些與他從法筏之上看來的極為相近,這里地域奇大無比,而且由于靈機興盛,外物不缺,是以散修遍地,出身難以說清之人可謂比比皆是,此等情形下,連一些大宗門勢力影響也很是有限,看來這里的確適合九洲之人入駐,他思索片刻,又道:“將你所學功法口訣背出。”
華英翎所習之法乃是最為尋常的,哪怕門中小廝,只要肯付出一定錢財都可買來修習,也沒什么好隱瞞的,當即一字一句背了出來。
張衍聽了下來,這功法實在是疏漏太多,有許多地方一看就是被刪改過的,修煉之人雖然初時無甚差別,可時間越長,則差距越大,看來華英翎始終徘徊在最底層,也不僅僅是資質問題,這功法也是占據了一個方面。
如今華英翎也算是自己門下弟子,九洲修士未曾到來之前,還要靠其來打前站,需得想辦法提升其實力,但同時亦不可太過引人注目。
他想了一想,稍作推演,霎時將這這門功法補充完全,不但如此,并還往上更進了一層。隨后開口道:“你既入我弟子門中,我再代他傳一門功法與你,你好生修煉便可。”
說著,便將一篇口訣徐徐道出。
華英翎認真記下,他很快發現,這篇功訣就是自己所學。但是有些地方似是而非,以他現下智力,雖不能立時通透,可也能感覺到若是照此修習,可在極短時間內便可把修為提升上去數籌。
不但如此,他同時醒悟過來,原來門所傳之法是有大問題的,如此做法,應該不止是為了防止真正功法流傳出去,恐怕還有門內掌事之人的私心存在,使得根本法門永遠只掌握在自家后輩弟子手中,外人無法染指。
若是他還是之前那等情形,那恐怕會憤懣不已,恨世道不平,恨天地不公,但此刻只是冷靜看待,因為他明白自己便再是如何哀嘆唾罵,對現世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反而會亂了自家心境,與其這般,還不如多花些心思在修煉上,他深信以自己之能,便沒有這些,也能闖出一條前路來。
張衍把功訣言畢,和善言道:“以你此刻資質,照此修煉,當無關礙,但需記得,世上之事,卻絕非只靠一身法力便能解決,唯有得同道扶持,有大勢依靠,如此才能行步長遠。”
華英翎心下一動,認真道:“弟子記在心中了。”
張衍道:“話已說盡,你未來若有所成就,日后自會有門中之人來尋你。”話語到此,儀晷之上靈光便開始漸漸淡去。
華英翎見他身影即將消失,急道:“不知師祖名諱,弟子也好日夜供奉。”
說著,他跪伏下去,重重一拜,待那靈光幾乎完全熄滅之時,他才只聽得耳畔傳來兩字“玄元”二字。
“玄元!”
他默默念禱兩聲,抬起頭來,見那兩界儀晷之上已無任何動靜,看去似只是一個尋常之物了。
這法器傳遞了一枚丹藥過來,但差不多已是耗盡了其上靈機,若想再用,要等待重新積蓄才可,這便需數十乃至上百載之功了。
他小心翼翼將這法器拿過,知道日后與門中聯系,恐怕就要倚靠此物了,只是想了一想,覺得帶在身上很是不妥,還不如暫且放在這里,等自己修為高了再回來取回。
于是在原地挖了一個大坑,將此物深深埋了下去,如此還不放心,又搬來大石壓在上方,并細心處理掉所有痕跡。最后看再無破綻了,才轉身離去。
張衍合了兩界儀晷之后,就不再去想此事,他只是在那界中落一個閑子,將來也未必會用到,雖萬年之后或可能面對那位真陽大能,但那個時候,山海界也未必不能應對,并不見得非遠赴他界存身。
他清凈思緒,重又入至定中,繼續推動那縷魔性,感應根果所在之地。
許本已是堪堪觸摸到了那處,這一回竟是無比順利,不過三十余日后,魔性終于與感應到了那一處所在,似只需他意念一動,就可遁入其中。
只是他并未立刻如此做,從前面情形推斷,或許會有人與他來爭奪根果,屆時恐怕會直面一場大戰,那對手應也是精擅參神契功法之人,他深悉此般敵手是很難對付的,那務必要在此之前將法身調整到最為完滿之態,于是繼續持坐不動。
又是十來日過去。
他終是從定中出來,此刻目光幽幽,仿若浩瀚虛宇,背后五色光華輪轉不停。此刻他已完全做好了準備,于是轉動心神,就在這一剎那間,他整個人連帶那摩空舟一起,驟然從虛空元海中消失不見!
張衍只覺微微一個恍惚,外間摩空法舟已然停下了,知已到了地界,借得感應往外一往,卻發現自己竟是停留在了一處地陸之上。
他稍作沉吟,自法舟之內出來,眺望而去,見這里荒寂一片,沒有半點靈機,地表呈猩紅色澤,到處都是裸露堅巖,一切都是寂靜無比。
他往上看去,發現目光能透過重重虛空,望到那不知多少遙遠之地,而在那里,竟然也有一個相同地陸,看去好似一正一反。
但他畢竟修為擺在那里,很快發現,那里竟然是腳下所站地陸的彎折延伸,看似兩分,其實本來一體。
不過他卻并沒有多大驚奇,便在自身小界之中,他要是愿意,也能做出類似景象,何況入得凡蛻之人,已然自成一天,平常諸物外擾,不能動搖半分,這里不過景物稍奇,不值得多作探究,關鍵還是找出根果,完滿功行。
試著祭起魔性一探,發現根果應就在此處,好似就在身側,但又像是隔著一層。
他并沒有過于急切,既然到了這里,可以慢慢找尋。
力道“根果”也并非是實質存在之物,而是修煉之人對于自身之審視清查,其中認知越是清晰,則對一身法力統合越是有利,所能發揮出來神通威能也便越大,甚至更不易讓人推算尋得。若不曾尋到,修為便不會圓滿。
似那山海界中妖祖,同樣有自身根果,但相對修道人而言,卻是淺顯了許多,而這根果一成,就已成自身之根本,來日再想有所演進,憑自身之能,那幾是無望了,除非有真正大能肯舍下身來親自為其講道點化,但這等可能其實更為渺茫。
張衍到現下未曾尋得,并非是參神契修煉不到家,而是不知這功法因何而立,那莫名之物又自何處而來。而不明過去之動,便無未來之變,唯有到了這里,方才探究源流,參悟本來。
不過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慢慢體悟深研,等什么時候了然內里變化之竅要,就是尋到那根果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