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份?”虞姬疑惑地問道,“什么名份?”
贏貞這話沒頭沒尾的,虞姬還真沒聽出什么意思來,治兒是大王嫡出,又過繼給了先王為嗣,其身份貴不過可言,只去黔中郡當一個區區郡尉,原本就已經夠委屈的了,還要什么名份?難道以治兒的身份,還不配當這個黔中郡的郡尉?
贏貞忙道:“小妹是說,治兒的身份貴不可言,去當黔中郡的郡尉實在是不合適,別的不說,單說到了黔中之后如何與郡守相處?所以在治兒動身前往黔中之前,大王最好封他為黔王,這樣一來由治兒鎮守黔中就顯得名正言順了。”
“大王不是說過不封王么?”虞姬頗有些不以為然。
項莊的確公開說過不封王,畢書那么大的功勞也只封了吳國公。
贏貞道:“大王是說過不封王,多半只是不封異姓王,治兒是大王嫡出,又過繼給了先王為嗣,封王卻是份屬應當,朝野上下也定然會同聲支持。”
虞姬沉吟片刻,搖頭道:“還是不妥,黔中郡地處蠻荒,太偏僻了。”
贏貞嘴角便綻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虞姬這句“黔中郡太偏僻”就已經完表明了她的態度,很顯然,虞姬是很樂意項治封王的,不過她不愿意項治受封黔王,因為黔中郡太過偏僻了,若能封吳王或者丹陽王她就不會有什么意見了。
當下贏貞笑道:“小妹也覺得黔中郡太偏僻,治兒最好還是留在江東。這樣的話,隔三岔五的也能前來秭陵向姐姐問安。”
虞姬也是個冰雪聰明的女人,她已經聽出了贏貞的弦外之音,她有所期待,又擔心贏貞把事情辦砸,反而會不利于項治,當下提醒贏貞道:“詩曼妹妹。這種話你我姐妹私下里說說也就罷了,可千萬別讓大王聽到,他可是非常忌諱后宮干政的。”
“小妹知道。”贏貞忙道。“小妹也就是隨口說說,姐姐莫怪。”
又跟贏貞寒喧了幾句,贏貞便離開了妙弋宮。虞姬的態度她已經知道了,接下來怎么操作那就是她的事了。
項莊決定遷都洛陽的消息就像是一枚石子投入安靜的水池,瞬間濺起了無盡漣漪,一時間整個秭陵城便陷入了莫名的躁動之中,達官貴人們奔走相告,勛戚貴胄們長吁短嘆,巨商大賈們倉皇失措,就是那些販夫走卒也沒心思干活了。
內史(相當于后世的京兆尹)叔孫平正在偏廳招待到訪的十幾個同僚,這十幾個同僚大多都是內史府的屬官,也有恰好返京的外郡屬官。但不管是京官還是外官,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是吳郡、京畿人士。
要說遷都對哪個群體的影響最大,絕對非吳郡、京畿兩地的豪族莫屬!
不管是先前的吳縣,還是后來的秭陵。終歸都在江東,吳郡、京畿兩地始終都是京師腳下,作為兩地世家豪族,他們便擁有許多得天獨厚的優勢,可是一旦遷都洛陽,他們的這些優勢立刻就蕩然無存了。這對他們的打擊幾乎是致命的。
項他、項佗他們不愿意遷都,更主要的原因還是他們過慣了安逸的好日子,不愿意離開繁華的秭陵跑到一片蕭條的洛陽去過苦日子,要說遷都對他們這樣的項氏宗族子弟有什么致命的消極影響,那是完全談不上的。
但是對于吳郡、京畿兩地的世家豪族來說,遷都幾乎就是要了他們的老命!所以,他們的反應也尤為激烈。
“簡直是胡鬧,秭陵建成才十多年,怎么又要遷都?”
“就是,遷都是那么容易的么?這不是勞民傷財么?”
“江東繁華,定都秭陵可說是眾望所歸,但洛陽有什么?”
“不行,這是亂命,我們必須聯合江東所有的士子,抵制遷都!”
“不只是江東的士子,還有江東的勛戚貴胄,他們恐怕也不會同意!”
十幾個官員越說越激動,群情激憤之下大有呼朋引伴前去楚王宮請命的架勢,叔孫平實在看不過去,只好站出來道:“諸位,諸位,諸位且聽本官一言,大王決定遷都,那是與諸多大臣商討后做出的決定,又豈是你們能夠置喙的?”
十幾個官員還欲再說,叔孫平不耐煩道:“天色已晚,明日大朝本官還要早起,所以就不留諸位了,諸位請自便吧。”說罷肅手逐客,十幾個官員這才怏怏不樂地去了。
一直將十幾個官員送出大門外,叔孫平又匆匆返回后院,徑直走進了東曖閣。
正在矮榻上梳頭的叔孫貫睜開混濁的老眼,問道:“平兒,那些人全都走了?”
叔孫貫已卸任吳郡郡守,賦閑在家養老了,因為不久前項莊剛剛頒布了一條法令,官員年逾七十就必須致仕,不過項莊也對叔孫氏做了補償,擢升叔孫平為內史。
叔孫平點了點頭,說道:“父親,遷都之舉可以說是把整個江東所有的世家豪族都給得罪了,兒有可靠消息,令尹項他、太尉項佗也反對遷都,所以兒子想,這次父親你若是能夠站出來登高一呼,兒以為大事可期。”
“大事可期?就憑剛才來的那群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貨?”叔孫貫冷然道,“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項他、項佗以及勛戚貴胄或者反對遷都,卻絕對不會為了反對遷都就跟項莊鬧翻,以項莊的心性,若是沒有十足把握他又豈會輕率行事?”
叔孫平道:“那就任由他胡作非為不成?若遷往洛陽,楚國還是楚國嗎?”
“當然不能任由他胡作非為!”叔孫貫冷然笑笑,從案上拿起一封密信遞給叔孫平,說道,“平兒,你先看看這個。”
叔孫平匆匆看完,訝然道:“父親,這是宮里…”
“我兒慎言。”叔孫貫制手制止叔孫平往下說,然后說道,“小子,你自詡才學出眾,可在為父看來,你的見識手段卻還及不上一個婦人,好好學著點吧。”
叔孫平捧著密信,將信將疑地道:“父親,這跟遷都根本是兩碼事,能行嗎?”
“所以才說你的見識還及不上一個婦人。”叔孫貫伸出手指戮著叔孫平腦門,恨鐵不成鋼地罵道,“這兩年事看似不相干,其實就是一碼事。”頓了頓,叔孫貫又嘆息道,“回去好好想想吧,要想阻止遷都,這是唯一的辦法。”
次日恰逢月初大朝,當項莊穿戴上冠冕朝服登上大殿時,京中大大小小一百多個官員早就已經站班等候多時了。
君臣之間敘了禮數,項莊便沖項他使了個眼色。
項他雖然滿心不愿,卻還是硬著頭皮站出來奏道:“大王,臣有本奏。”
項莊一肅手,項他便接著說道:“大王,秭陵雖然市集繁華、物產豐饒,堪為萬世之基業,奈何偏安一隅,而今我大楚雄有十七郡,幅員更遙遙幾千里,以秭陵為國都實有諸多不便,為長治久安計,臣奏請遷都洛陽。”
項莊不動聲色,環顧群臣道:“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百里賢當即第一個出班附議,遂即桓楚、季布、周殷、鐘離昧、虞子期等勛戚也紛紛出班附議,項佗心下苦澀,也只好出班附議,其余官員見狀,知道大勢已經不可逆轉,當下也紛紛出班附議,百十來個官員,竟沒一個反對。
項莊佯裝沉吟片刻,說道:“既然大家同聲一詞,遷就遷吧。”
眾臣這才紛紛歸位,遂即內史叔孫平又出班奏道:“大王,臣也有本奏。”
項莊不以為意,淡然道:“所奏何事?”
叔孫平道:“遷都洛陽,臣以為令尹說的完全在理,這可以說是眾望所歸,也可以說是大勢所趨,不過江東終究是我大楚龍興之地,而且江東魚米豐饒、工商興盛,乃我大楚稅賦錢糧之根本,所以臣奏請留下一位世子鎮守。”
兩班官員中立刻有人詰問道:“世子以何名份鎮守江東?”
叔孫平不慌不忙,朗聲答道:“可封世子為吳王或者丹陽王。”說此一頓,叔孫平又接著說道,“正好世子項治已然成年,聽聞大王欲譴其為黔中郡尉,臣以為大不妥,以世子之尊又豈能委為一郡之尉?臣以為世子項治可為江東留守。”
殿上群臣面面相覷,叔孫平這是唱的哪一出?大王不是說了不封王么,他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要奏請世子項治為江東留守,還封王?遂即有念頭轉得快的大臣紛紛轉頭向丹墀上望去,卻看不出項莊的神情有何變化。
便有大臣當場琢磨起來:莫非這也是大王授意的?仔細想想,似乎也不無可能,大王說不封王,看來只是不封異姓王而已,世子項治既是大王嫡出,又過繼給了先王為嗣,身份可謂貴不可言,封王倒也是理所當然。
很快,便有自認“機警”的大臣紛紛出列,表示附議。
看到有人附議,腦子轉得稍慢些的大臣也回過味來了,不片刻,滿大殿的文官武將就全都站到了丹墀之下,奏請項莊冊封項治為王,并留守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