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在韓闞、韓闔的攙扶下坐了起來,婁敬趕緊拿來一方軟墊墊在了韓信背后,韓信靠著軟墊,這才抬頭望向跪在榻前的程黑、趙夕、許卿、呂章四將,語氣幽幽地問道:“這么說,楚軍已經渡過淄水了?”
程黑聞言一顫,慘然道:“大王,末將無能。”
趙夕也是羞愧滿面,道:“大王,請治臣罪!”
許卿、呂章也同時拱手,紛紛向韓信請求責罰。
邊上,婁敬卻是愁眉深鎖,相比眼前這場戰事,他更加擔心韓信的安危,公孫太醫可是跟他說過,大王可受不得半點刺激,眼見得詐死之計失敗,楚軍全師渡過淄水,齊軍已經陷入了危境,大王他又怎么可能不受刺激?
韓信皺了皺眉,不耐煩道:“寡人想知道過程。”
程黑便硬著頭皮將楚軍多點分頭渡河的過程原原本本地說了。
“原來如此。”韓信點了點頭,嘆息道,“楚軍如此簡單便破解了寡人的詐死之計,倒真有些出乎寡人的預料。”說此一頓,韓信又對程黑四將說道,“此事倒也怪不得你們,既便是寡人,只怕也同樣無法阻止楚軍渡河,都起來吧。”
“謝大王。”程黑、趙夕、許卿、呂章相繼起身。
韓信喘了口氣,又向韓闞、韓闔道:“闞兒、闔兒,替為父更衣。”
韓闞生性憨厚,喏了一聲就要上前,卻被韓闔一把攔住了,韓闔伸手攔住韓闞,神情惶急地問韓信道:“父王,你這是要?”
婁敬也憂急不已道:“大王,您箭瘡未逾,可不能上陣哪?”
“亞相,你還有別的辦法呢?”韓信笑笑,說道,“楚軍已經全師渡過淄水,寡人若再不露面,項莊小兒就該知道寡人定是身受重傷了!”
晌午時分,項莊跨騎著烏騅馬,在百里賢、晉襄、呼延以及數百羽林衛的簇擁下緩緩馳上了齊軍大營東北角的小山包,站在小山包上,正好可以居高臨下將齊軍大營的情形盡收眼底,此時此刻,齊軍大營里的騷亂早就已經平息了。
呼延甕聲甕氣地對晉襄說道:“齊軍的騷亂果然是假的。”
晉襄點了點頭,低聲附和道:“沒想到這果然是個陷阱。”
項莊微微一笑,以手中馬鞭遙指前方的齊軍大營,側頭問百里賢道:“子良,看來齊軍的騷亂的確是假的,那么你說,韓信究竟是生還是死?”
百里賢揚起羽扇遮擋著正午刺眼的陽光,若有所思道:“韓信是生還是死,大王很快就會知道了,如果韓信沒死,那么齊軍很快就會出營應戰了,如果韓信已經死了,那么齊軍十有就會龜縮不出,坐等咱們去強攻。”
齊軍大營,中軍大帳。
韓闔沉吟了片刻,忽然對韓信說道:“父王,你剛才說,如果你再不露面,項莊就該知道你已經身受重傷了,對嗎?”
韓信微微頷首,說道:“沒錯。”
韓闔微微一笑,又道:“既然如此,父王為什么不再來一次誘敵?”
“再來一次誘敵?”韓信目光柔和地望著韓闔,問道,“怎么誘敵?”
韓闔道:“父王若不露面,項莊就會知道你已經身受重傷,那么項莊就必定會催動大軍前來強攻我軍大營,我軍正好據營堅守,憑借堅固的營防消耗楚軍的銳氣以及兵力,這豈不是要比野戰的勝算更大?”
韓信微微搖頭,嘆道:“闔兒,你還嫩啊。”
小山包上,晉襄策馬上前對項莊說道:“大王,齊軍直到現在都還沒啥動靜,看來韓信多半已經死了,既便不死也就剩一口氣了,眼下齊軍肯定是人心浮動、軍心渙散,不如即刻發動正面強攻,一鼓作氣打垮他們吧?”
“正面強攻?”項莊擺了擺手,淡然道,“為什么要強攻?”
“不強攻?”晉襄愕然道,“咱們渡過淄水,不就是為了打垮齊軍么?”
“打垮齊軍也無需強攻呀。”項莊不以為然,“假如韓信真死了,眼前這十萬齊國大軍不過就是一群土雞瓦犬,寡人有的是辦法收拾他們,又何必急于一時?”
“可是,可是…”晉襄撓了撓頭,低聲道,“咱們的軍糧已經不多了。”
“軍糧不足那就宰了騾馬燉野菜吃!”項莊道,“寡人寧可宰殺戰馬充當軍糧,也絕不會拿將士們的性命去冒險!”此次出征,驍騎軍可是帶了足足兩萬頭騾馬,若真宰了燉上野菜充當軍糧,差不多也夠支撐一段時間了。
齊軍大營,中軍大帳。
韓信嘆了口氣,說道:“楚軍耗不起,可咱們更耗不起哪,為今之計,只有寡人公然露面給項莊施加壓力,或許還能夠驚退楚軍,否則,局勢危矣!”
婁敬默然點頭,除了大王公開露面,好像真沒有別的辦法了。
韓信費力地舉起雙手,向韓闞、韓闔道:“來,替為父更衣。”
小山包上,項莊勒馬回頭,招呼百里賢道:“子良,我們回吧。”
百里賢點了點頭,正欲放下搭在額頭上的羽扇時,忽然間目光一凝,似乎是發現了什么異常情況,項莊頓時心頭一跳,不等他再次勒轉馬頭,身后就已經響起了低沉的號角聲,這是…齊軍的號角?
勒馬回頭,齊軍大營果然有了動靜。
一隊隊的齊軍正從各處營帳里洶涌而出,向著轅門方向集結。
轅門開處,一隊隊的齊軍鐵甲猶如鋼鐵洪流洶涌而出,緊隨重甲武卒身后涌出大營的則是一隊隊的輕兵死士,還有一隊隊的弓箭手、飛矛手,甚至還有少量的騎兵,不過,最讓項莊感到吃驚的,還是那一桿紫色的齊王大纛!
齊王大纛,竟然是韓信的齊王大纛,韓信他沒死?!
幾乎是同時,百里賢也側頭往項莊望來,眸子里也盡是凝重之色。
晉襄更是低低地驚叫了起來:“韓信的齊王大纛?不,這不可能!”
話音未落,一架高高的望車已經從齊軍陣中緩緩升起,那桿紫色的齊王大纛也隨著望車升向了更高處,項莊手搭涼篷往前望去,只見高聳的望車上赫然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一襲白袍,外罩紫色大氅,韓信,除了韓信還能有誰?!
“這是怎么回事?”這一刻,項莊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韓信中了由淵三箭,尤其是背心要害那一箭,絕對是致命的一箭,可是現在,韓信又活生生地出現在了戰場上,難道說,昨天在黃龍蕩被由淵射殺的只是個冒牌貨?
百里賢緩緩放下羽扇,沉聲道:“大王,也許這個才是假的!”
項莊輕輕頷首,眸子里忽然間綻起了莫名的兇光,獰聲道:“是真是假,試一試不就知道了?”說此一頓,項莊又回頭喝令晉襄道,“號令,左營左部、右營前部采用切削戰術從左右兩翼夾擊齊軍,右營前部從正面牽制!”
“喏!”晉襄轟然應喏,遂即催馬疾馳而去。
片刻之后,淄水西岸便響起了楚軍的號角聲,綿綿不息的號角聲中,原本一簇一簇游弋在齊軍大營四周的楚軍騎兵便如江河匯入大海般開始集結,不到半刻鐘,便匯聚成了兩個巨大的騎兵方陣。
齊軍本陣,韓信正迎風“肅立”在高聳的望車上。
看到韓信“安然無恙”地出現在望車上,齊軍將士頓時歡聲雷動、士氣大振,然而,只有距離韓信最近的禁衛軍才能夠清楚地看到,大王的情形其實并不好,不僅臉色灰敗,額角更是已經滲出了豆大的冷汗。
韓信箭瘡未愈,沁入肺腑的毒素也未除盡,若不是曹窋很隱蔽地攙扶著,韓信很可能已經癱倒在地了。
不遠處,站著滿臉憂色的婁敬,婁敬真的很擔心,擔心韓信會突然間死去,真要是出現了這種情形,那么對于齊軍來說不啻于一場巨大的災難!
雖然側對著婁敬,韓信卻似乎猜到了婁敬心中的擔心,低聲說道:“亞相,你是不是擔心寡人會突然暴斃呀?呵呵,其實你多慮了,寡人的身體寡人自己清楚,背心那一箭的確對寡人造成了重創,但是三兩年內,寡人還死不了。”
婁敬慌忙道:“大王春秋正盛,定能長命百歲。”
“百歲?”韓信微笑道,“那寡人不成太公了?”
話音未落,四周忽然間響起了楚軍的號角聲,原本散布在齊軍大營四周的楚軍游騎迅速開始集結,短短不到半刻鐘的時間,楚軍騎兵便匯聚成了兩個巨大的騎兵方陣,遂即兩隊騎兵從大陣中分出,從左右兩翼向著齊軍碾壓了過來。
婁敬嘆了口氣,說道:“大王,楚軍開始進攻了。”
“不。”韓信微微擺手,道,“項莊不過是在試探而已。”
說此一頓,韓信又吩咐曹窋道:“傳令,左軍左營、右軍右營正面出擊,纏住迂回兩翼的楚軍騎兵,左軍弓營、右軍弓營全力壓制敵軍的騎射,左軍前營、右軍前營全速向前,然后反卷兩翼,給寡人吃掉這兩支楚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