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韓信在數百禁軍的簇擁下登上邯鄲城頭時,邯鄲東城已經完全被齊軍控制了,橫亙邯鄲東西的玄武大街上,趙軍且戰且退,正向王宮收縮,齊軍則銜尾追殺、攻勢如潮,邯鄲城內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在廝殺,沸反盈天。
各軍各營的戰報流水般呈送到了韓信跟前。
“報…左軍已經堵住邯鄲北門,沒有一人走脫!”
“報…中軍前營已經逼近王宮,正猛攻禁軍大營!”
“報…后軍已經堵住邯鄲西門,沒有任何趙軍走脫!”
“報…右軍已經堵住邯鄲南門,不過在我軍合圍之前,曾有一隊趙軍騎兵突圍,約有四五百騎!”
韓信聞報頓時蹙緊了眉頭,曾有一隊騎兵突圍?
婁敬也是臉色微變,喝道:“馬上讓趙夕將軍來見大王!”
傳令兵領命去了,過了大約小半個時辰,趙夕滿頭大汗地來到了韓信跟前,單膝跪地拱手作揖道:臣無能,請大王責罰。”
韓信擺了擺手,沉聲道:“到底怎么回事?”
趙夕羞愧地道:“臣率大軍趕到南門外不久,邯鄲南門突然打開,一隊趙國騎兵突然從城中沖殺而出,臣猝不及防,來不及派兵堵截他們就已經突圍而去了。”
韓信又道:“那是一隊什么樣的騎兵?”
趙夕忙道:“大王,那絕不是普通的趙國騎兵,這四五百騎不僅個個體壯如牛,而且全都披掛著鱗甲,胯下的坐騎也都是高頭大馬,臣曾派出騎兵進行追殺,卻根本追不上,臣懷疑,這很可能就是趙王張敖的禁衛騎兵。”
婁敬問道:“趙夕將軍,有抓住活口嗎?”
“沒有。”趙夕搖頭道,“弓箭手射下了十幾個,不過都自殺了。”
婁敬嘆了口氣,扭頭對韓信說道:“大王,這應該就是張敖的禁衛騎兵。”
韓信點了點頭,回頭吩咐曹窋道:“事不可為,即刻號令全軍,撤出邯鄲城!”
韓信用兵從來就不拖泥帶水,邯鄲之戰的勝負關鍵就是趙王張敖,若不能擒住張敖,那么就算攻陷了邯鄲城也毫無用處,張敖已經逃走,滅亡趙國已無可能,那么這一仗就沒必要再繼續下去了,齊國兵力已經捉襟見肘,委實不宜再分兵了。
楚王項莊已帶著幾萬精騎攻入齊國,韓信也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現在撤兵?”韓闔大惑不解,急道,“父王,邯鄲眼看就要拿下了!”
“為父知道。”韓信微微一笑,和聲道,“闔兒你要記住,兩國交兵,不能以攻城略地為目標,而應該以滅國為目標,邯鄲不過是座城池,此戰若不能滅掉趙國,既便奪取了邯鄲也毫無意義,反而會將本就緊張的兵力牽絆在這里,得不償失。”
韓闔聞言默默點頭,趙夕卻羞愧地垂下了頭顱,都怨他啊。
韓信摸了摸韓闔的小腦袋,再次吩咐曹窋道:“曹窋,下令吧。”
“喏!”曹窋轟然應喏,又大步走到女墻后面,厲聲大喝道,“大王有令,各軍各營即刻撤出邯鄲城,撤出邯鄲城…”
趙王宮,程黑正帶著數百精兵猛攻王宮大門。
“哈!”程黑一聲大喝,將面前的一名趙軍小校攔腰斬成兩截,任由刺鼻的鮮血噴濺在臉上也懶得去擦一下,只是揚起滴血的雙刃劍指著前方巍峨的宮門,厲聲長嗥,“弟兄們加把勁,殺光這些趙狗,王宮里的女人就都是你們的了!”
“嗷嗷嗷嗷…”程黑身后的數百精兵頓時就如打了雞血似的,一個個眼冒綠光、嗷嗷叫囂起來,然后紛紛操起手中的長劍、長戟,照著對面的趙軍就是一通亂砍亂刺,死守宮門的趙軍敗兵眼看著就要支撐不住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東門方向卻忽然響起了低沉的號角聲。
嗯?這是…退兵的號角?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退兵了?!
程黑愕然回頭,只見一騎快馬正順著大街飛馳而來,未及近前便已經厲聲長嗥起來:“大王有令,各軍各營即刻撤出邯鄲城,撤出邯鄲城…”
數百精兵也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腳步,一個個面露驚愕之色。
“嗷嗷嗷…吼呀”極度憤懣下,程黑一個旋身再以手中長劍猛然擲出,一下就將對面的趙軍司馬釘死在了宮門之上,程黑這才壓下了胸中的怒焰,回頭厲聲大吼:“弟兄們,走,該死的,我們走,回家,回家了…”
走了兩步,程黑忍不住再次回頭,眸子里流露出的盡是不甘之色,這可是王宮啊,里面必然會有大量的金銀珠寶,更有成百上千的美人,可是現在,這些金銀珠寶和美人卻跟他無緣了,眼看著都要到手了,卻又離他遠去了。
“呼…”白宣長長地舒了口氣,手中長劍也緩緩地垂了下來。
齊軍竟然退兵了,眼看著宮門就要失守了,齊軍卻意外地退兵了?不但白宣感到意外,宮門外負隅頑抗的幾百殘兵更是感覺猶如夢中,有幾個士兵更是要求同伴掐他幾下,看看是否在做白日夢,這一切太詭異、太不真實了。
不過,白宣很快便恢復了冷靜,當下命令親兵四處收攏敗兵,邯鄲城中原本足足還有五六萬大軍,只不過在齊軍襲城之前,大多將士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他們還沒來得及集結就被給打散了,只要能將這些敗兵聚攏,趙軍仍可一戰。
邯鄲城北,小巷深處。
一名小廝借著陰影的掩護鬼魅般靠近了一座宅院的大門,再伸手輕輕一推,原本緊閉的大門便裂開了一條縫,小廝一個側身滑進了大門。
小廝剛進門,黑暗中便傳來了一個聲音:“王宮被攻破了?”
“沒,沒有。”小廝搖了搖頭,喘息著道,“統領,齊軍退兵了。”
“嗯,齊軍退兵了?”黑暗中那個聲音又道,“這倒是有些出乎老夫的預料,嗯,看來得馬上向總部報告這一消息。”話音方落,一道瘦削的身影便從門房里閃了出來,匆匆直奔后院而去,又過了片刻功夫,一只信鴿便從后院撲翅著飛上了夜空。
甾水西岸,兩萬楚騎正如蝗蟲般蜂擁而下。
此時,驍騎軍早已過了歷下,逼近齊國國都臨淄了。
自進入齊地開始,楚軍便再次穿上了漢軍衣甲,一路走一路燒,一路北上一路擄掠,沿途所經之處,所有的阡陌盡成遍地狼藉,所有的粟子豆菽悉遭踐踏,所有的村莊鎮甸無一例外皆被燒毀,成千上萬的百姓全都成了無家可歸的難民。
萬軍中,項莊輕輕一勒馬韁,烏騅馬便脫離大隊馳向了河灘。
看到項莊單騎脫離大隊人馬,晉襄、呼延不敢怠慳,一聲呼哨,便各自帶著數百精騎也脫離了大隊,跟著項莊馳上了河灘。
隔著河,項莊看到對面有好幾處沖霄而起的濃煙。
不消說,那肯定是楚軍又燒了好幾個村莊,項莊甚至還能夠隱隱約約地聽到風中傳來的哀嚎啼哭聲,項莊閉著眼睛都能想象出那畫面,傾塌燒毀的一棟棟茅屋前,女人們正在默默垂淚,孩子們正在啼哭,男人們則在大聲咒罵…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大多數齊人咒罵的都是漢軍,而不是楚軍。
“大王,小不忍則亂大謀哪。”不知道什么時候,百里賢已經來到了項莊身邊。
項莊默默點頭,大丈夫處世,有所為有所不為,為了大楚能夠早日統一天下,說不得只能委屈齊地百姓了!如若不然,真讓韓信滅了趙國,天下從此成為三足鼎立之勢,則勢必會兵禍連結,那時候,受苦的將不僅僅只是齊地百姓。
輕輕舒了口氣,項莊幽聲說道:“輕重緩急,寡人知道。”
百里賢以羽扇搭在額頭上往前方眺望了片刻,忽然說道:“大王,前面不遠好像就是齊國的國都——臨淄城了。”
“寡人知道。”項莊點頭道,“十幾年前寡人來過一次。”
十幾年前,項莊不但曾經來過臨淄,還一把火燒掉了臨淄大城。
說到這里,項莊忽又想起了已故的老軍師尉繚,時間過得可真快哪,一轉眼尉老爺子棄世都已經十多年了,天下格局也早已經今非昔比了。
除了尉繚,項莊還想起了另外一個人,北貂胡商齊買!
當年,若不是齊買的商隊恰逢其會,項莊的幾千殘兵要想打下臨淄可謂絕無可能,就在項莊回到江東后不久,就放齊買回國了,卻不知道現在怎么樣了?等齊國這一仗打完,倒是可以派水師走海路去遠東轉轉,看看能否收買北貂部落為己所用。
除了北貂,遠東地區還有東胡、肅慎、夫余以及沃沮等原始部落,東胡本來應該是遠東地區的霸主,不過自從被匈奴打敗之后,實力一落千丈,從此分裂成了大大小小幾百個獨立的土著部落,現在的遠東,應該是最混亂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