秭陵禁軍大營,一隊隊的騎兵正從轅門內洶涌而出。
項莊身披輕裘,在百里賢、呼延、晉襄、百里茂、由淵諸將的簇擁下打馬登上了禁軍大營右側的小山包,站在山上居高臨下往下看,盔甲森嚴、刀槍林立的楚軍騎兵就像是一股鋼鐵洪流,正沿著馳道向著北方洶涌而去。
“呼嚕嚕…”胯下的烏騅馬打了個沉重的響鼻,以顯示它的存在。
烏騅馬跟了項莊差不多也有十多年了,再加上以前跟隨項羽的歲月,也算是一匹身經百戰的老馬了,戰馬的使役年限很少超過十五年,既便烏騅馬神駿異常,看上去一點也不顯老態,項莊卻知道,這很可能就是烏騅馬的最后一次出征了。
不僅烏騅馬,這一次很可能也將是他項莊的最后一次親征。
在項莊看來,國君身先士卒、以身犯險是很愚蠢的,如果可以選擇,項莊絕不愿意親率驍騎軍遠征齊國,但是沒有辦法,因為這次是長途奔襲,步兵行動遲緩很容易被齊軍包了餃子,所以只能派騎兵去,所以項莊只能親征。
楚國并非沒有大將,但是純粹的騎兵統帥還真不多。
蒙殛無疑是個優秀的騎兵統帥,作為名將蒙恬的假子,蒙殛在九原見證了大秦鐵騎的輝煌和沒落,更與草原胡人交戰多年,擁有極其豐富的騎戰經驗,原本可以讓他領兵出征,不過很遺憾,蒙殛正在江陵訓練騎兵,實在無法分身。
除了蒙殛,天狼將軍呼延無疑也是個優秀的騎兵統帥,不過呼延畢竟是匈奴人,項莊不可能將楚國最精銳的騎兵交給一個匈奴人獨自統帶,所謂人心隔肚皮,別看呼延現在對他項莊忠心耿耿,可一旦獨自領兵在外,焉知他就不會生出異心?
人心是會隨著環境、際遇的變化而變化的,這點史上不乏例證。
蒙殛分不了身,呼延又不放心,項莊就只能御駕親征了,更何況,對于精銳步兵或者騎兵的長途奔襲戰術,放眼當今天下,項莊還真不作第二人想,韓信用兵固然厲害,但在騎兵的長途奔襲戰術上,未必就能強過他項莊。
唯一讓項莊有些擔心的是,驍騎軍相比原來的驍騎營,兵力上雖然擴充了一倍,可總體上的戰斗力卻似乎反而下降了,這是因為,驍騎軍從府兵中抽調了不少騎兵,這些騎兵雖然參加過淮南之戰,可是跟驍騎營原來的老兵相比還有很大的差距。
不過,也正因為此,才更有必要遠征齊國,正好拿這次遠征進行實戰練兵,在血火戰爭中成長起來的士兵,才是真正的老兵,才是真正的精銳,單單依靠訓練,是永遠訓練不出真正的精銳之師的。
漫天塵土中,項莊從楚軍的滾滾鐵流上收回視線,問百里賢道:“子良,渡江的船只都準備好了嗎?”
百里賢放下搭在額頭上的羽扇,答道:“回稟大王,水師船隊已經趕到丹徒,驍騎軍隨時都可以渡江。”
趙國,邯鄲。
此時此刻,王宮里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聞聽齊軍正往平原縣大舉集結,趙王張敖嚇壞了,趕緊召集國相貫高、亞相張景、上將軍趙午和次將軍白宣商討對策,幾個文武重臣當時就吵了起來。
“老貫高,都怨你,全都是你惹出來的禍事!”張景指著貫高鼻子說道,“當初大王要是聽了我的諫議,如數借給齊國五十萬石糧食,韓信又怎么會對我大趙用兵?現在好了,現在全完了,可讓韓信找著出兵的借口了。”
“簡直豈有此理!”貫高氣得須發皆張,怒瞪著張景反駁道,“老夫早就說過,韓信狼子野心,早晚不利趙國,就你非要給齊國三十萬石糧食,現在好了,才剛給的糧食,他轉過手來就拿這些糧食充軍糧召集大軍攻打我國來了,這叫什么事?”
“老貫高,你可不要胡說八道,這三十萬石糧食可不是我張景給的。”
“若不是你在大王面前進饞言,大王又豈會出此下策?又豈會給齊國糧食?”
“老貫高,老匹夫,作為大臣,替國君出謀劃策、謀事諫言乃是本份,我怎么又成了進饞言了?”
“行了行了,兩位愛卿別吵了。”張敖急得直跳腳,連連搖手道,“國相,你已經是一大把年紀了,可千萬別氣壞了身子,還有亞相你也別說了,快別說了,左右糧食已經給了,現在還是想想,怎么退兵才是正經。”
貫高、張景便同時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張敖又問上將軍趙午道:“上將軍可有良策?”
趙午道:“大王,齊軍勢大,我趙國斷難力敵,不如請王后修書一封,然后趕緊譴使向漢王求援吧,若得漢軍來援,齊軍將不戰而退。”
張敖便連連點頭道:“對對對,寡人這便去找王后。”
張敖的王后便是劉元,也就是故太子劉盈的胞姐,劉邦的長女魯元公主。
白宣嘆了口氣,道:“大王,如今漢國正值多事之秋,怕是顧不上我們了。”
“呃,對啊,寡人怎么把這茬給忘了?”張敖這才猛然想起,漢國才剛剛發生了一起宮廷刺殺案,王后呂雉已經自殺,太子劉盈也已經病死了,眼下的漢國正值多事之秋,在這么個節骨眼上,劉邦這個老丈人只怕是顧不上趙國了。
“那怎么辦?”頓了頓,張敖又道,“寡人該怎么辦?”
白宣道:“大王,此前齊軍征討淮南失利,耗費錢糧無數,不久前又大舉進兵梁地,以至軍中缺糧而不得不向我國借糧,由此可見齊國存糧已經不多,為今之計,當征召各郡、各縣之更卒齊聚邯鄲死守,待糧盡,齊軍自然退走。”
張景道:“大王,韓信用兵如神,要想守住邯鄲,還得尋求外援哪。”
張敖道:“外援?還能有誰?又有誰敢來救趙國?韓王、燕王縱然有心,可他們又豈敢跟齊王為敵?”
張景道:“韓王、燕王自然不敢跟齊王為敵,可是楚王敢哪!”
張敖道:“楚王?楚國乃是咱們趙國的敵國,項莊又怎么可能發兵?”
張景道:“所謂彼一時也,此一時也,以前咱們趙國跟楚國是敵國,可是現在卻有了共同的敵人齊國,那就有了化敵為友的契機了。”說此一頓,張景又道,“而且,項莊肯不肯發兵相救,只有試過才能知道。”
貫高道:“引楚軍來救,只怕是前門驅狼,后門進虎!”
張景火道:“老貫高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存心跟我作對?”
貫高冷然道:“老夫說的不是事實嗎?如果說韓信是頭狼,那么項莊就是頭猛虎,若真引來楚軍擊退了齊軍,那也不過是逃出狼爪卻又入了虎口。”
張景大怒道:“老貫高,你怎知韓信和項莊不會兩敗俱傷?”
見兩人又要吵起來,張敖趕緊制止,又問趙午道:“上將軍,你說呢?”
趙午道:“向楚國求援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問題是邯鄲距離秭陵遙遙幾千里,等咱們的使節趕到秭陵,再到楚王召集軍隊,調集糧草然后發兵趕來邯鄲,少說也得數月,等到那個時候,邯鄲之戰只怕早就分出勝負了。”
白宣道:“那也未必,邯鄲城墻高溝深、城防堅固,倉廩內糧草也足,竊以為堅守半年都綽綽有余,韓信用兵雖然厲害,可要想在半年之內攻陷邯鄲也是妄想。”
“好好。”張敖趕緊說道,“那就譴使,馬上譴使前往秭陵向楚國求援。”
清河縣,韓信行轅。
韓信正站在屏風前靜靜地望著趙國的山川河洛圖,韓信身后,則站著婁敬、韓闔以及程黑、趙夕、呂卿、許章諸將,梁地局勢已經漸趨平靜,趙炎、申屠嘉相當能干,韓信也終于可以騰出手來對趙國用兵了。
好半晌后,韓信才問道:“派往韓國、燕國的使節出發了嗎?”
此次對趙國用兵,韓信是志在必得,放眼天下,楚國鞭長莫及,漢國自顧不遐,淮南王英布自從受到上次的挫敗之后,便沉迷酒色,再沒什么雄心壯志了,也就韓國和燕國,還能對平定趙地之戰構成一定威脅。
韓王韓信和燕王藏荼都不是什么善茬,而且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們也不會不知道,假如齊國滅掉了趙國,那么接下來要對付的對象,就肯定是韓國跟燕國了,不考慮別的因素,韓王韓信和燕王藏荼在這種情形下肯定會出兵。
不過,韓王韓信和燕王藏荼素來畏懼韓信,他們未必就敢出兵。
婁敬拱了拱手,恭聲答道:“大王,派往韓國、燕國的使節已經出發了,有了大王的提醒,韓王韓信和燕王藏荼十有是不敢出兵了。”
韓信微微一笑,臉上不禁浮起了一絲躊躇滿志之色。
婁敬想了想,忽又說道:“不過,臣總覺得楚國不太可能袖手旁觀。”
“楚國?”韓信搖了搖頭,不以為然道,“楚國距離河北太遙遠了,項莊就是有心,可等楚軍趕到河北時,寡人早不知道滅亡趙國多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