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雨綿綿,江州通往閬中的小路上,楚軍正冒雨前行。
這該死的賊老天!項莊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又在心里惡狠狠地詛咒道,什么時候不能下雨,偏偏要在這個時候下?這下可真是要了他項莊的老命了,山路濕滑,別說騾馬了,就是士卒步行都困難,只片刻,就已經有十幾匹騾馬失足墜崖了。
百里賢搖著濕嗒嗒的羽扇,緊走幾步追上項莊,提議道:“大王,天雨路滑,山路又崎嶇難行,不如先休整半個時辰,等待雨停后再行軍?”
項莊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搖頭道:“不行。”
眼下正值陰雨連綿的暮春季節,這場雨也不知道會下到什么時候,楚軍一旦停下來,那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了,可漢軍卻不會等,最多三五天時間,劉邦老兒就一定會接到飛馬傳訊,一旦漢軍做出反應,再想謀取漢中就絕無可能了。
楚軍繼續前進,山間陰雨卻是越下越大,尤其不妙的是,茫茫霧靄也從山巒上漫延了下來,將山間小道整個籠罩其中,致使楚軍的行軍變得越發的困難,僅僅半天功夫,便已經有好十匹騾馬和好幾個士卒失足墜落深澗。
項莊卻絲毫沒有下令停止行軍的意思。
作為一個優秀的政治家,孰輕孰重項莊還是分得清楚的。
項莊很清楚,現在冒雨行軍,墜崖摔死的最多也就幾頭騾子或者幾個士卒,可一旦楚軍無法及時趕到閬中、塞住閬中道,一旦漢王大軍搶在楚軍之前進占閬中,則這次伐蜀之戰就只能以失敗告終了,而且,到時候死的絕不會只是幾十個士卒。
“聽著,不要停下來,加快行軍速度,這場雨很快就會停了!”
“大楚的兒郎們,咬緊牙關,挺住,前面不遠就是平坦的大路了!”
“等拿下了漢中,寡人再給你們擺慶功筵,人人有肉吃,還有酒喝!”
項莊不顧危險,正在山道上縱馬來回飛奔,給楚軍將士們加油鼓勁,可就在這時,前方的隊伍卻忽然間停了下來。
“怎么回事?”項莊當即打馬上前,大聲喝問道,“為什么停下來?”
大將龐鈺打馬迎上前來,大聲稟報道:“大王,前方有條湍急的溪流,只有一座獨木橋可供通過,不過這座獨木橋已經年久腐爛,隨時可能斷折,騾馬是絕對無法通行的,人或許還能通過,那也只能一個個地過。”
“走,看看去!”當下項莊帶著龐鈺直趨前方而來。
走不到五里路,前方果然出現了一條湍急的山澗溪流,溪流其實并不寬,可澗中的水流卻極為湍急,而且下面不遠便是萬丈深淵,冒險涉水過澗絕非明智之舉,再看架在溪流上的那座獨木橋,果如龐鈺所說,明顯已經年久腐爛了。
這么座獨木橋,如果一個個地通過,那得等到什么時候?
項莊的濃眉霎時蹙緊了一團,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了,在這個節骨眼上,遭遇這場綿綿淫雨就已經夠倒霉的了,不曾想,竟然還有這么個險地等在這?難不成這是天意?天意不讓楚軍順順利利奪得巴蜀?
抹了臉上的雨水,項莊當機立斷道:“子昂,寡人率兩千天狼銳士先過橋,你留下來架橋,待架好了橋,再率大隊人馬過澗!”
“大王不可,還是讓末將先過橋吧!”
龐鈺聞言大驚,百里賢等人也紛紛上前勸阻。
項莊卻大手一揮,不容置疑地道:“就這么定了!”又回頭喝令呼延正德,“呼延,點齊兩千銳士,隨寡人過澗!”
說罷,項莊早已經頭也不回地踏上了獨木橋。
當下,楚軍必須與時間賽跑,絕對不能猶豫不前。
漢中,通往南鄭的馳道上,三千漢軍正在蒙蒙細雨中向前進發。
漢軍陣中,一桿紅色大纛已經在雨水中卷成了一束,不過,透過露在外面的旗面,隱隱可以分辯出來,上面繡的應該是個“白”字。
沒錯,這正是大漢國左相白墨的護法隊。
經過十年變革,關中、巴蜀的士族豪強雖然已經逐漸習慣了新法,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就放棄了反抗,尤其是現在,漢軍大舉北伐匈奴,關中巴蜀相對空虛,平時夾著尾巴做人的士族豪強就很可能會借機滋事。
所以,白墨在征得劉邦同意之后,帶上三千精出巡,此次名為巡視地方,其實則是震懾關中巴蜀的豪強士族,警告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左相兼變法大臣白墨出巡,身為護法將軍的周冠夫自然也是隨行。
這會,周冠夫正在發牢騷,父親周勃正率領五十萬大軍在九原跟匈奴人鏖戰,驃騎將軍呂臺和虎賁中郎將劉濞他們也都去了,可他周冠夫卻在后方曉行夜宿、巡視地方,想想心里可真不是滋味,打匈奴怎能缺了他周冠夫呢?
白墨笑道:“勝之,你是不是在埋怨本相?”
“沒有。”周冠夫梗著脖子道,“末將哪敢。”
“還說沒有。”白墨搖了搖頭,笑道,“都寫在你臉上了,呵呵。”
周冠夫扁了扁嘴,不說話了,白墨又道:“勝之,你也別太失望,跟匈奴人的這場九原大戰你定是趕不上了,不過,大漢國跟匈奴人之間絕不止這一場大仗,九原大戰也絕對不可能擊滅匈奴人,將來,你有的是機會跟匈奴人過招。”
周冠夫這才說道:“末將就是手癢,自從十年前河西大戰后,這都十年沒打仗了,末將手中這對鐵戟,早就想喝人血了。”
白墨微笑道:“勝之,在蜀中,說不定也有活動筋骨的機會。”
“蜀中?”周冠夫不相信道,“左相是說,蜀中的士族豪強會造反?”
白墨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道:“半個多月前,本相接到了蜀郡郡守的密報,說是最近這段時間,巴蜀士族豪強活動頻繁,很可能會有所異動。”
“左相你是不是想多了?”周冠夫不信道,“他們還有這膽子?”
白墨道:“如果僅僅只是巴蜀的士族豪強,他們未必有這膽子,可如果背后還有別的勢力介入,那就不好說了。”
“別的勢力?”周冠夫道,“左相是說,楚國?!”
“對。”白墨的神情忽轉凝重,低聲道,“勝之你可能不知道,在關中、巴蜀,一直就有楚國奸細在活動,只是他們混跡于關東商販之中,很不好甄別,眼下我漢軍主力大舉北征匈奴,關中、巴蜀空虛,你說那些楚國奸細會無動于衷嗎?”
“嘿嘿,這可有點意思了。”周冠夫揉了揉雙手,腕關節霎時發出一聲喀喀喀的聲響,臉上也流露出了猙獰的表情,道,“最好他們還是弄點事情出來,讓末將手中這對鐵戟好好地暢飲一回人血,否則,這趟蜀中之行就太也無趣了。”
閬中城東,十里亭。
靳歙冒著極大的危險,終于從險峻難行的羊腸小路中走了出來,不過,他的坐騎卻摔死在了萬丈懸崖下,本人也幾次摔下絕澗,到了現在,身上的衣袍被掛破了,頭上的發髻也全散亂了,而且好幾天沒吃熱飯了,真可謂狼狽無比。
跌跌撞撞地走進涼亭,沒等靳歙坐下來歇口氣,人涼亭四周的幾座茅草棚里忽然間涌出了十幾條彪形大漢,其中一個大漢雙手叉腰,喝道:“兀那漢子,快把你身上值錢的財物都交出來,否則,你這顆腦袋就保不住了,哼!”
靳歙聞言大怒,十里亭都有人打劫?什么時候閬中縣的盜匪這般猖狂了?閬中縣令是干什么吃的?當下靳歙怒極大喝道:“你們這些該殺千刀的賊人,竟敢在本郡面前剪徑劫道,簡直就是找死,本郡回頭便調兵滅了你們!”
靳歙原以為這番話一說出來,這伙強人必定會落荒而逃。
然而,讓靳歙感到驚奇的是,這伙強人非但沒有逃跑,一個個的臉上還都露出了古怪之色,為首的那個彪形大漢低聲道:“你是巴郡郡守靳歙?”
“真是本郡。”靳歙冷然道,“你們現在跟本郡去閬中縣衙自首,本郡還能從輕發落,否則,等本郡把你們逮住,哼,一律梟首示眾!”
“嘿嘿,靳郡守,只怕你沒這個機會了。”為首的彪形大漢忽然獰笑起來。
霎那之間,原本散布在四周的十幾個漢子便齊刷刷地圍了過來,而且一個個全都從腰間擎出了鋒利的短刀。
“你們…”靳歙凜然,沉聲道,“可是楚國奸細?”
“靳歙守,你還是當個糊涂鬼吧。”為首大漢卻沒有回答,只是一揮手,獰聲道,“弟兄們并肩上,殺了他!”
為首大漢一聲令下,十幾個大漢便餓狼般撲向了靳歙。
靳歙也是身經百戰的沙場宿將,在戰場上,不知道被多少敵軍士兵圍攻過,因此并沒有將眼前這十幾個漢子放在眼里,當下冷冷一笑,哂然道:“就憑你們這群廢物,也想殺了本郡守,那是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