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畢書,剛從昏迷中醒來,一睜眼便看到了一道婀娜的倩影,正背對著他撫琴,只見她纖手輕舒間,悠揚悅耳的琴聲猶如清泉流水,從她的指間款款流淌而出,此情此景,從容淡定如畢書,也不禁有些神思恍惚。
半晌后琴聲稍歇,畢書趕緊拱手作揖道:“敢問這位娘子,這里是…”
那女子聞聲回眸,俏臉上卻蒙著方白紗巾,那對亮若星辰的大眼睛卻仿佛會說話,竟對著畢書嫣然一笑,道:“畢公子,你醒了?”
畢書揖了揖,道:“原來是許娘子,多謝了。”
“公子不必客氣。”許負盈盈欠身,襝衽回禮道,“公子,現在感覺好些沒有?”
“多謝娘子掛念,在下感覺好多了。”畢書說罷輕嘆了口氣,又道,“在下棋力不繼,以致急火攻心、吐血昏闕,倒是讓娘子見笑了。”
許負微微一笑,道:“公子可知跟你對弈的老者是何人?”
畢書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不過這位老丈的棋力是極高深的。”
許負道:“公子,這位老者不是別人,他就是范增,縱然是漢軍師張良,也曾是范增的手下敗將,公子能在范增手下堅持這么久,已經是殊為不易了。”
“范增?他竟是范增?!”畢書聞言凜然,“難怪棋力高深如斯!”
許負嫣然笑笑,不再多說什么了,畢書又枯坐片刻,房間里的氣氛便顯得有些尷尬曖昧起來,當下畢書起身向許負作揖辭別:“在下已然報名參加楚國國考,看這辰光,第二科考試差不多也該開始了,在下先行告辭,改rì再登門道謝。”
許負跟著起身,欠身回禮道:“如此,小女子就預祝公子考場順利了。”
畢書拱手再揖,然后轉身揚長去了,臨出門時腳步似乎頓了頓,不過最終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畢書剛走,小青就拎著兩壺燒酒走了進來,看到房里只剩許負一人,小青便有些愕然地道:“公子,畢公子怎么走了?”
許負淡然道:“他還要趕考,所以走了。”
小青又問道:“公子,你的劫數是不是就應在畢公子身上?”
頓了頓,小青又不無憧憬地說道:“公子,若是你的劫數真的應在這位畢公子身上,小婢以為你也不必費什么心思去化解了,索性就嫁了吧?”
小青原本就知道許負來江東是為了應紅鸞劫而來的,而且卦象顯示,這個畢書應該也是劫數對象之一,小青更知道,許負雖然已經紅鸞星動,可她并不想嫁人,這次來江東也并非為了嫁人而來,而是為了化解劫數而來。
許負淡淡一笑,道:“姻緣劫數自有天定,該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趕著也不走,不是你的那就肯定不是你的,搶也搶不來,不是么?”
棋舍一樓靜室,項莊跟范增的長談仍在繼續。
項莊道:“亞父,頒布編戶齊民律以瓦解江東各縣之宗族勢力,再頒布士農工商課以削弱江東士族之影響力,為之后推行新田賦法奠定基礎,這都是孩兒反復思量之后的決定,卻不知道是否適合江東,是否有些cāo之過急…”
范增擺了擺手,制止項莊繼續往下說,然后說道:“箕兒,為父剛才說過,你很好,真的很好,你處事沉穩、冷靜、果斷、狠厲,尤其難得的是,你還不像羽兒那樣兒女情長,從你身上,為父甚至找不到一絲的缺點。”
項莊聞言赧然,欲待分辯時卻又被范增制止了。
拍了拍項莊手,范增又道:“箕兒,楚國偏安江東,你要變法圖強,這是對的,所以你盡管放心去做,為父當全力支持你,那些宗族、士族甚至是世族,誰反對那就滅誰,誰敢作亂那就鎮冇壓誰,絕不姑息,絕不手軟!”
項莊聞言大為振奮,范增在楚國的影響力有多大,那是不必多說了,要知道他可是能夠直面訓斥項羽的亞父啊,此前,項莊還真擔心范增會因為秦楚之間的世仇而反對變法,這樣的話,那麻煩就不是一般的大。
然而,讓項莊喜出望外的是,范增竟如此通情達理。
不過轉念一想,項莊也就釋然了,范增可是當世有名的大兵家,大戰略家,他若是沒點眼力,若是看不到楚國變法的急迫性,反而局限于秦楚之間的宿仇而橫加阻撓,那才是徒有虛名,也就不可能成為名垂青史的智者了。
“亞父,走,咱們回家。”項莊說罷起身,又將范增扶上了輪椅。
范增捋了捋頷下銀須,微笑著問道:“箕兒,為父聽說你生了兩個兒子,還將次子過繼給了羽兒?嗯,妙弋那孩子也是個苦命人,你能給她個兒子,讓她后半生有個念想,這就很好,否則,她活在這世上也只是受罪而已。”
說話間,項莊已經親自推著范增的輪椅出了靜室,守在門外的項他、項佗、武涉、桓楚等人便紛紛上前見禮,簡單寒喧過后,君臣十數人便簇擁著范增徑直回了王宮,等清風棋舍的東主聞訊趕來,棋舍早已人去樓空,卻留下了一局足可載入史冊的經典棋局。
國考考場,今天考的是兵家。
天字甲區的監考小吏分發完試卷再轉回甲1號舍時,卻意外地發現,昨天一直睡到黃昏行將收卷時的那個考生,今天卻是一反常態,試卷剛發下不到半刻鐘的功夫,他就已經磨好了墨、也構思好了腹案,這會正在奮筆疾書呢。
望著神情專注、奮筆疾書的考生,監考小吏不禁輕輕頷首,這就對了嘛,父母鄉親好不容易才湊了筆盤纏,送你來吳中趕考,若不認真應試取個好名次,又怎么對得起父母,對得起鄉里鄉親的殷切期望?小子,好好考吧。
吳中,楚王宮。
范增已經在偏殿睡下了,老人家畢竟是快八十歲的人了,無論是精力,還是體力,都已經無法跟年輕人相比了,再加上昨晚上又熬夜跟畢書對弈了一局滅國大棋,回宮時早就已經精疲力竭了。
項莊剛從偏殿出來,派去查探許負底細的烏木死士便回來了。
不得不說,烏木崖的辦事效率還是相當驚人的,半天時間不到,他們便從吳中城的車馬店以及在埠頭從事擺渡的渡船上探出了許負的來歷,盡管還無法肯定借宿在清風棋舍的那個蒙面小娘子就是許負,但她是從臨江國順江而下卻是確鑿無疑了。
再聯想到范增的推測,項莊已經可以肯定,這小娘就是許負了!
前來稟報的烏木死士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稟報道:“大王,小人無意中還發現了一個情況,卻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項莊不假思索地道:“說。”
烏木死士拱了拱手,道:“是這樣的,小人在查探的過程中,發現高初將軍的親軍校尉也在查探那個小娘的底細,卻不知道是為了什么原因?”
“高初的親軍校尉,你是說破軍?”項莊聞言皺了皺眉,在番邑大破衡山軍的驚天大戰中,高初所率的兩千親軍可是處于整個楚軍鋒矢陣形的箭頭,而高初則是箭頭中的箭頭,緊隨高初身后的,便是破軍跟戈勝,這個項莊可是印象深刻。
破軍這廝,查探許負干什么,難不成他也相中許負了?
正思慮間,晉襄進來稟報道:“大王,破軍將軍在外求見。”
“這小子來得正好,讓他馬上進來。”項莊說罷再一揮手,站在身后的烏木死士便往后退了兩步,轉瞬間便隱入殿角陰影中不見了。
不稍時,晉襄便領著破軍進了正殿,不等破軍見禮,項莊就徑直問道:“破軍,你小子是不是相中許負了?”
“呃…”破軍撓了撓頭,有些訥訥地道,“大王,你都知道了?”
項莊擺了擺手,沒好氣道:“破軍你聽好了,不許打這個許負的主意!”
“呃,不是。”破軍趕緊辯解道,“大王放心,像許負這樣才貌雙全的小娘,臣又豈對她有非份之想,臣之所以前來求見大王,就是想跟大王說,在吳中有這么個小娘,大王你可千萬不要錯過,還有就是,就是…”
項莊道:“破軍,有什么話趕緊說。”
破軍有些羞赧地撓了撓頭,硬著頭皮道:“大王,您若是娶了許負,不知道能不能把她的那個侍女,就是那個小青,賞給臣當第三房小妾?”
項莊對于麾下老兵素來嬌慣,破軍也才有這膽子,否則,借他天膽!
“你說什么,第三房小妾?”項莊哭笑不得,佯裝大怒道,“知不知道寡人也才三房妻妾?你小子是不是想著要在妻妾數量上壓過寡人一頭,唵?!”
“呃,不不不,不是,臣絕對沒有這個念頭,絕對沒有。”破軍雙手連搖,然后不等項莊趕人,便趕緊溜之大吉了。
目送破軍灰溜溜地離去,項莊卻哈哈大笑起來,說實話,項莊很享受高初、破軍、戈勝等驕兵悍將跟他之間的這種親密關系,像龐鈺、蒙殛、子車師他們,在他面前就顯得有些拘謹,無形之中也就跟他項莊隔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