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一大半都是世家士族的私田?!”項莊聞言不禁蹙緊了眉頭,這個情況還真是有些出乎他的預料,按理說,西楚立國只有五年就滅亡了,大楚更是才剛剛立國,土地兼并的現象不可能這么嚴重的呀?
當下項莊又問道:“子翼,為什么會這樣?”
項他嘆了口氣,答道:“先王跟劉邦五年攻伐,耗費錢糧無數,再加上江北六郡受到梁軍反復滋撓,民無糧可征,因此江東四郡田賦極重,百姓繳不起田賦,就只能向世家士族借糧,借了糧還不上,就只能抵押田產了,幾年下來,就成這樣了。”
項莊默默點頭,看來還是戰亂惹的禍,江東雖然沒有直接遭受戰亂,卻也受到了戰亂的影響。
沉吟半晌之后,項莊終于說道:“子翼,這種情形必須遏止!”
江東的土地兼并如此嚴重,顯然是不行的,歷史上,土地兼并嚴重的王朝就沒有不滅亡的,再強大都沒用!
譬如大明王朝,到崇禎時大量土地兼并到了士族(擁有功名的讀書人)名下,這些士族又不用納賦,最后國庫窮得丁當響,兵無糧軍無餉,最終大明竟然亡于流民之手,而流民又能成啥氣候?最后白白便宜了滿清,說來委實讓人扼腕嘆息。
項莊可不希望大楚或者說將來的大楚帝國重蹈大明帝國的覆轍。
項他一時間卻沒明白項莊的意思,問道:“大王,你的意思是要遏止世家士族兼并編戶的私田?這個情形其實已經遏止住了,自從大王繼位,將田賦稅率減到了十五稅一之后,江東的自耕農已經足夠養活自己了。”
“不,寡人說的不是這個。”項莊搖頭。
土地兼并顯然是無法遏止的,既便項莊是個穿越眾,熟知諸多封建王朝的興衰歷史,可他依然不可能杜絕土地兼并的發生,這個基本是無解的,項莊唯一需要考慮的是,無論土地怎么兼并,國庫的稅源也不會流失,這個才是根本!
譬如大明王朝,如果士族也納賦,國家又怎么滅亡得了?
如果擁有大量土地、數量超過百萬的土族也納賦,大明國庫又怎么會窮得叮當響?帝國皇帝和皇后又怎么用得著穿布衣?朱由檢又哪里用得著向他的臣子和皇親國戚化緣?結果朱由檢舍下臉面也只化來了區區幾十萬兩銀子,打賞守城軍民都不夠,結果北京城直接就被流民攻破了,朱由檢自殺了,大明帝國也完了。
項莊正自沉吟不語時,項他忽然說道:“大王,臣倒是有個辦法。”
項莊下意識地問道:“什么辦法?”
項他道:“秋收過后,就該進入農閑時節了,各郡各縣的壯丁也該服瑤役了,臣以為不妨集中數郡壯丁之勞力,將具區澤(太湖)、長江沿岸的大量荒地開墾出來,并以低廉的價格吸引各郡各縣佃農前來耕種,則官田過少、田賦不足的困局就能迎刃而解,此外,國庫還能得到一筆額外的錢糧,也算是聊勝于無吧。”
如今的江東,人口密度遠未飽和,太湖附近都還有大量荒地可供開墾。
“這倒是個好主意。”項莊點了點頭,遂即話鋒一轉,接著說道,“不過新開墾的都是生田,產量只怕不會太高,等生田耕成熟田少說也得五年,這五年可怎么熬?尤其是今年,原以為秋糧收齊情形會有所好轉,不想還是這樣困窘。”
項他默然不語,這個他真也想不出解決的辦法來。
項莊忽然說道:“子翼,我打算推行新的《田賦法》,而且今年就推行,十五稅一的田賦維持不變,但是納賦對象得擴大到舉國之田,不管是升斗小民、士子望族還是豪門世家,甚至是王室田產,都必須依法納賦,抗法者絕不姑息。”
“這…”項他蹙眉道,“大王,這是不是有些過激了?”
項他不用想都能猜得到,這新的《田賦法》一旦推行,勢必就會招致世家、士族的激烈反對,因為幾乎所有的士族都擁有大量田產,世家則更甚,大王此舉,幾乎就是從他們的嘴里摳食了,他們焉能不反對?
在剛剛頒布了《編戶齊民律》,將江東宗族得罪了個遍的情形下,項他并不認為現在是得罪世家、士族的好時候,一旦世家、士族、宗族聯起手來反抗王權,那局面就嚴重了,搞不好大楚就會遭受一場空前浩劫。
項莊也覺得事事關重大,當下差人把百里賢找了來。
聽完了事情原委,百里賢搖著羽扇沉吟良久后說道:“大王,這么做也不是不行。”
“軍師,你這不是…”項他大急,正要反駁時卻被項莊制止了,當下項莊又轉身對百里賢說道,“子良你說,這事該怎么辦?”
百里賢微微一笑,望著項他說道:“令尹最擔心的,是新《田賦法》一旦推行,世家、士族和宗族就會聯手抗法,挑戰王權,要想破解這種局面其實不難,首先,聚集各縣之宗族壯丁服瑤役,或者筑城,或者墾荒,這樣一來,各縣宗族也就無法鬧事了。”
項莊點頭道:“這事子翼剛才就已經跟寡人說過了,就讓這些宗族壯丁去具區澤、去烏江邊開荒,國庫還能額外增加一筆收入。”
各縣的宗族壯丁都去具區澤、烏江邊開荒了,那些宗族族老既便嗅到了異味想要有所異動,可他們手下沒了壯丁,還能鬧出什么動靜來?至于集中在具區澤、烏江邊的各縣宗族壯丁,當然得實施軍事化管理,再加上沒人挑頭,諒也不會出事。
百里賢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其次,大王還得再頒一道恩詔,以犒勞有功之臣為名大幅追加世卿世勛的俸祿,至少要把從世卿世勛身上收繳的田賦如數返還給他們,這樣,世卿世勛的利益沒有受到損害,他們就不會做出過激的反應。”
百里賢所說的世卿世勛其實就是故楚世族,諸如叔孫貫、屈懿、伍起等等,這些故楚世族的數量雖然不多,只有十幾家,可在江東的影響力卻極大,別看他們沒兵權,可只要他們登高一呼,絕對就會有人舉兵響應。
所以,討好故楚世族絕對必要。
百里賢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最后,就只剩下從江北六郡遷徙到江東的士族了,這部份士族不像世卿世勛身居高位,在軍中也沒有多少影響力,卻勝在數量龐大,江東四郡少說也有上千士族,一旦群起反抗,還是不容小覷的。”
項他連連點頭,深以為然:“軍師所言極是,江東四郡五十六縣的縣令、縣丞以及諸多屬官大多由士族子弟擔任,一旦新法觸怒了士族,他們也不必公然反抗新法,只是指使士族子弟棄官歸隱,局會就會無法收拾。”
項莊悚然:“這倒的確是個隱患。”
想象一下,一旦五十六縣的大多數縣令、縣丞以及屬官都辭官不干了,那整個楚國的政局豈不是就要亂套了?
百里賢卻是微微一笑,接著說道:“所以,在推行新田賦法之前,必須先推行士農工商課,為國家儲備足夠的人才,屆時,士族子弟不大量辭官也就罷了,一旦大量辭官,則正好以儲備的人才充實到各郡各縣擔當重任。”
項他迷惑地道:“軍師,士農工商課?”
百里賢擺擺手,從衣袖里取出一卷書卷遞給了項莊,項莊看完后頓時兩眼一亮,然后將書卷轉遞給了項他,項他看到最后也是神情微動,低聲念道:“舉凡楚國子弟,無論士農工商,皆可參與國考?成績合格者一律授予公士爵位?”
項莊輕輕頷首,公士爵位雖然卑微,每年從國庫支取的祿米也可忽略不計,可對于諸多出身農、工、商的寒門子弟而言,一旦擁有了爵位,就像后世的秀才有了功名,也就擁有了出仕當官的資格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毫無疑問,推行《士農工商課》的確可以極大消除士族子弟罷工的隱患。
這是因為,除了世家、士族子弟,江東的農、工、商子弟中也不乏讀書人,尤其是商人子弟,因為家境殷實有的是,只是自從衛鞅重農抑商開始,商人地位每況愈下,到現在,商人子弟基本上不可能出頭了。
《士農工商課》一旦推行,世家地位不會受到太大的威脅,估計不會有什么反應,廣大士族肯定會激烈反對,但項莊原本就準備對付他們,也就不必再顧忌了,至于農、工、商等寒門子弟,則必定會全力支持新法的推行。
如此一來,新法也就有了第一批堅定的支持者了!
舉凡變法,在鏟除舊有即得利益者的同時,也必定要扶持起新的利益階層,否則,新法就根本不可能長久。
衛鞅變法之所以能夠成功,就是他在變法的過程中扶持了一大批新興地主,因此最后既便衛鞅死了,新法也沒有廢止,而王安石、張居正的變法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他們沒有扶持起與新法休戚相關的利益群體,結果人死法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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