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涉已經走了,獻上秦王玉璽并表明來意之后,他就很識趣地告辭了。
至于那顆玉璽,自然是留了下來,這會都還擺放在韓信跟前的矮幾上,在油燈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瑩光,目迷五色。
韓信也已經從初得玉璽的激動中冷靜了下來。
韓信冷靜下來之后,一個難題便立刻凸現了出來,這顆玉璽該怎么處理?是把玉璽獻給漢王呢,還是據為己有?
按說漢王是諸王之首,理應把玉璽獻給他。
可是,韓信不能欺騙自己,他的心底正有一股異樣的情緒在涌動,更有一個強烈的聲音正在腦海里不斷地在怒吼咆哮:男子漢大丈夫,生于世立于斯,就該席卷天下,就該傲視群雄,就該成為始皇帝那樣的皇帝!
好半晌后,韓信的目光才終于落到了婁敬臉上。
婁敬有大才,這個韓信是知道的,韓信所不知道的是,婁敬更是個不世出的戰略大師,婁敬的戰略眼光,絕不會輸給尉繚分毫。
婁敬很容易就猜到了韓信心里的猶豫,當下問道:“大王,你是想當命運被他人操控的諸侯王呢,還是想當操控他人命運的皇帝?”
婁敬這話厲害,一下就道出了諸侯王跟皇帝之間的本質區別,這比當初蒯徹借相術來游說韓信要高明得多,蒯徹的說詞更多的是從玄學理論來施加影響,但像韓信這樣的兵家,顯然是不太相信玄學,而婁敬這番話,則是直接誅心了!
婁敬的意思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如果你只想當個謹小慎微的諸侯王,那趕緊把秦王玉璽獻給劉邦,不過我不保證你今后就能有好下場,如果你想當個執掌天下權柄的皇帝,那就不要把玉璽交出去,還是自己留著吧。
韓信望著矮幾上的玉璽,臉色一變再變,顯然,一下子還是下定不了決心。
婁敬便悄然退出了大帳,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至于怎么決定,那是韓信自己的事,他婁敬不可能、也沒權力替韓信做主,當然,從婁敬的立場,他是希望韓信別獻出玉璽的,他日韓信如果統一了天下,那他婁敬很可能就是大齊帝國的首任丞相!
濮陽近郊,曹參兩萬大軍正向白馬進發。
正行走間,一騎快馬忽然從后方疾馳而來,曹參急回頭看時,卻是留在齊王身邊擔當宿衛郎將的嫡子曹窋。
給韓信出主意,鱗選親信大臣、武將的嫡子擔當宿衛郎將的人正是婁敬,除了曹參嫡子曹窋,國相王陵的嫡子王忌也是韓信的宿衛郎將。
“窋兒?”曹參皺了皺眉,問道,“你來做什么?”
曹窋翻身下馬,又沖曹參拱手作揖道:“父親,大王讓你即刻率軍返回博陽。”
“嗯?返回博陽?!”曹參聞言愣了愣,不相信道,“窋兒,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曹窋嘆了口氣,看了看左右諸將,又上前低聲說道:“父親,能不能借一步再說話?”
曹參會意,當下喝退左右諸將,這才問道:“窋兒,究竟出什么變故了,大王忽然間為什么要退兵了?”
曹窋道:“父親,項莊把秦王玉璽獻給了大王!”
“啊?!”曹參聞言大驚,項莊竟把玉璽獻給了齊王?!
難怪齊王突然間要退兵,原來竟是得了玉璽!只不過這個消息對于曹參來說,實在不是什么好消息,齊王得了玉璽卻秘而不宣,多半是不打算獻給漢王了,漢王知道了,必然會派人前來索要,到時候他曹參跟王陵該如何自處?
曹窋低聲道:“父親,要不要派人給漢王報信?”
參搖了搖頭,沉聲道,“窋兒,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曹窋道:“楚軍來使向大王獻上玉璽時,正好輪到孩兒值守王帳,因而偷聽到了只言片語,不過孩兒并沒有親見。”
曹參道:“這應該就是秦王玉璽了,否則齊王斷然不會中途改變主意,退兵回博陽。”說此一頓,曹參又語重心生地叮囑曹窋,“窋兒,記住,你從未聽說過玉璽之事,更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此事,知道嗎?”
曹窋凜然道:“你親,那漢王…”
“這你就別管了,為父自有決斷。”曹參擺了擺手,心里卻在嘆息,漢王仁義,又是天下諸王之首,原本是最有可能成為天下共主的,可是現在,齊王卻得到了秦王玉璽,則未來局勢立刻就變得樸朔迷離了,而曹家…似乎也該慎重抉擇了。
定陶,梁王宮。
“你說什么?”彭越直直地瞪著彭明,難以置信地道,“齊國大軍回去了?”
彭明點了點頭,沉聲道:“叔父,齊國上將軍曹參所率兩萬前鋒大軍都已經到了濮陽近郊了,可好端端的,他們就掉頭東返了,這會都該過了甄縣了。”
“這是怎么回事?”彭越皺眉不解道,“好端端的,怎么就退兵了?”
也難怪彭越不解,這可不像是韓信的作風啊?韓信為人素來忠厚,且極講信義,以他跟漢王劉邦之間的關系,似乎不該這樣虎頭蛇尾啊?難道中間有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譬如韓信跟項莊之間達成了某種默契?
彭明甕聲甕聲地道:“叔父,韓信該不是得了項莊什么好處吧?”
“你這孩子,凈胡說八道,什么好處能讓齊王退兵?咦…”彭越忽然心頭微動,莫不是韓信從項莊那里得到了秦王玉璽?項莊小兒走投無路,把玉璽獻出來也不是沒可能,齊王若是得到了玉璽,退兵回齊也就不難解釋了。
彭越越想越覺得這事很有可能,當下一股怒火便騰地燃了起來。
這一刻,彭越忽然有一種出離的憤怒,仿佛他最心愛的寶貝被韓信給奪走了。
“嘭!”彭越一記鐵拳重重砸落,頓時將面前的桌案砸了個粉碎,擺放在案上的筆墨硯臺以及幾卷書簡頃刻間散落滿地。
“叔父?!”彭明頓時吃了一驚。
彭越很快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當下深深地吸了兩口冷氣,這才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憤怒情緒,又搖手道:“沒事,寡人沒事。”
話音方落,門下遏者奚意忽然進來稟道:“大王,楚使武涉求見。”
“武涉?!”彭越剛剛壓下的怒火頓時騰地又燃了起來,當下怒道,“這廝好生大膽,竟然還敢來見寡人?”
彭明殺氣騰騰地道:“叔父,侄兒這便去殺了他!”
奚意臉色大變,道:“大王,千萬不可輕殺使節哪。”
彭越哼了一聲,吩咐彭明道:“去,把武涉請進來,不要失禮!”
“喏!”彭明轟然應諾,領命而去,稍頃,便領著武涉進了王宮正殿。
見了彭越,武涉先是淺淺一揖,又微笑著道:“梁王,別來無恙乎?”
“哼!”彭越悶哼了一聲,余怒未消道,“難得吳眙先生還記得寡人哪。”
對于武涉冒名吳眙,挑動漢、梁兩軍在敖倉混戰之事,彭越一直耿耿于懷,這是他自從巨野澤起兵以來,少有的失策,不過彭越也必須得承認,武涉這廝的口才是真出色,自己愣是被這廝的如簧之舌給鼓動了。
彭越恚怒,武涉卻不以為意,道:“梁王風采,更勝往昔。”
彭越搖頭,又佯怒道:“武涉先生,你就不怕寡人殺了你?”
武涉擺手,又微笑道:“有道是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大王若是想背個屠夫罵名,或者殺了在下能使大王消消氣,盡管殺了在下便是。”
“鏘…”刺耳的金屬磨擦聲中,彭明已經鏗然拔劍。
彭越卻搖了搖手,又對武涉說道:“先生此來,應該不是為了跟寡人敘舊吧?”
“梁王明鑒。”武涉拱手再揖,又道,“奉我家上將軍之命,特向梁國贈送一份大禮,還望梁王笑納。”說罷,武涉又向衣袖里摸出一份禮單,遞給了彭越。
彭越從武涉手里有些隨意地接過禮單,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變了臉色,失聲道:“好馬兩千匹,栗米五千石,肉干十萬斤?!”
旁邊彭明、奚意也是滿臉驚訝,兩人都沒有想到,武涉竟然是來送禮的,而且還是這么重的一份大禮!
彭越定了定神,說道:“武涉先生,這禮是不是太重了?”
“不重,不重。”武涉擺了擺手,淡然道,“這也是我家上將軍的一片赤誠,只希望梁楚兩國能夠從此交好,再不要妄動刀兵。”
越突然悶哼一聲,說道,“跟秦王玉璽相比,這份禮倒的確不算什么。”
武涉心頭微跳,一切果然不出軍師所料,當下佯裝大吃一驚,失聲道:“梁王,你是如何知曉…”說到一半,武涉才“突然驚醒”,當下趕緊又將下半截話給咽了回去,轉移話題道,“梁王,在下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什么玉璽?”
“先生又何必揣著明白裝湖涂?”彭越見武涉這副模樣,心里便已經無比篤定,項莊果然是把秦王玉璽獻給韓信了,當下又道,“你回去告訴項莊,要想梁楚兩國交好,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得再加三千匹好馬,湊足五千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