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小城,齊王宮。
韓信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面前的男子,男子三十多歲的樣子,長得其貌不揚,身量也不算高,七尺左右,這會身上還穿著死囚衣,就在不到半個時辰前,這男子都還是菜市口待斬的死囚之一,不過現在,卻仿佛已經是韓信的座上賓了。
韓信特圌赦這個死囚,并且將他請入王宮長談,原因只有一個。
因為這個自稱婁敬的男子,一介死囚,竟然向韓信獻上了治齊三策,當然在菜市口兩人并沒有深談,可韓信粗聽之下便覺得這個死囚說的似乎挺有道理,當下便特圌赦了婁敬,又派人把他請進了小城的齊王宮。
“先生請入席。”韓信肅了肅手。
“謝大王。”婁敬沖韓信揖了一揖,這才施施地坐到了韓信右下首的席上。
韓信悄然一笑,又道:“先生,現在能夠跟寡人好好說說你的治齊三策了吧?”
“當然。”婁敬欣然點頭道,“所謂治齊三策,最首要的急務便是散兵于野,齊地人口不過兩百余萬,大王麾下卻有雄兵三十萬,加上各郡各縣之兵,總數不下四十萬,兵多而民少則國力必衰,所以,當務之急是散兵于野,以養蓄民力、國力。”
韓信道:“南邊薛縣仍有項楚余孽未定,如果寡人散兵于野,而項楚余孽又引兵前來攻伐齊國,寡人又該怎么辦呢?”
婁敬道:“大王當然不能散盡所有甲兵,大王用兵之能,古今無人能及,在下以為,齊國只需保留一支五萬人左右的精兵,就足以自保了!待將來齊地人口增加、國勢強盛后,則大王只需一書詔令,百萬雄兵唾手可得!如此,當可效仿強秦,席卷天下!”
韓信擺了擺手,他對于婁敬所說的效仿強秦,席卷天下并沒有太大興趣,不過有一點他也承認,放眼當下天下,還真沒人能比他韓信更會用兵,齊國蓄養著四十萬大軍的確是有些浪費了,保留五萬精銳差不多就夠了,至多十萬!
“好。”韓信又道,“那么先生的第二策呢?”
婁敬道:“第二策,移各郡豪強世族充填臨淄!”
韓信登時心頭微動,他的政治敏感性雖然差,卻也不是徹頭徹尾的白圌癡。
現實上,從春秋列國時代圌開始,各國的豪強世族就變成了一支強大的力量,直到秦末亂世,陳勝、吳廣于大澤鄉發動叛亂,豪強世族的能量尤其發揮到了極致,諸如項梁、項羽叔侄,諸如張耳、陳馀之輩,全都是各地豪強世族中的杰出人物。
對于各地的豪強世族,當政者一般都采用拉攏打圌壓并用的策略。
原因很簡單,權位就那么幾個,資源就那么點,不可能每個豪強世族都能分潤到,所以當政者只能選擇其中一部份豪強世族結為盟友,剩下的豪強世族也不能無緣無故屠滅,所以只能日夜加以提防,可這的確不是個事。
所以,如果能將各郡各縣的豪強世族集中到臨淄城,事情反而簡單了。
一來,這些豪強世族離開之后,對各郡各縣的影響力就會大大減弱,各郡長、縣令的政令就很容易推行了;二來,這些豪強世族移居臨淄之后,韓信就能加以有效控制,因為臨淄是齊國的都城,在臨淄,韓信的掌控能力最為強大。
現實上,婁敬所獻的移豪強世族充填臨淄這一策的確是很毒的。
歷史上,劉邦在一統天之后,正是因為聽取了婁敬的建議,強迫關東的十幾萬豪強世族移居到關中,才完全改變了天下格局,用后世的話講,這十幾萬豪強世族能夠說是當時的政治精英,各種人才幾乎都出于這些豪強世族中間。
劉邦這么做的間接結果就是,當英布、彭越、盧綰、藏荼他們起兵造圌反之后,才突然間發覺,自己治圌下竟然已經無人可用,反觀劉邦麾下,卻是人才輩出,將星云集,諸王叛亂的最終結果也就不言而喻了,全都被劉邦輕易撲滅。
只不過,由于項莊這個穿越者的出現,歷史出現了拐點。
本來,這個時候劉邦早已經登基稱帝,婁敬則會被特圌赦發配咸陽充當戌卒,然后會被同鄉引薦給劉邦,可是現在,婁敬卻在被斬之前讓韓信給救下了,婁敬也抓圌住稍縱即逝的時機向韓信獻上了治齊三策。
“嗯,此策可行。”韓信點了點頭,又道,“第三策呢?”
婁敬悄然地舒了口氣,又道:“治齊第三策,獎勵農耕!”
說此一頓,婁敬又道:“大王應該效法故秦,設定二十級爵位以獎勵農耕,治圌下農戶如果向國庫多繳粟米,則能夠獲得爵位,如此,不出數年,齊國便可國庫充盈,糧粟成山,此時大王若欲征戰,就再無糧輜匱乏之慮了。”
“好,此策大善!”這一策卻撓到了韓信的癢處,前不久響應漢王詔令南征淮泗,韓信就受夠了糧秣匱乏的窘迫,漢王雖說按照約定向齊國大軍提供了足額的糧秣,可每次給糧都不堪痛快,韓信好幾次想從齊地征糧,奈何齊地根本無糧可征。
當下韓信又道:“先生,寡人意欲委任你為亞相,協助王陵治理齊國,不知道先生意下如何?”
婁敬趕忙起身,拱手作揖,肅然道:“敬…愿效犬馬之勞。”
當婁敬向韓信獻上治齊三策時,蒯徹卻一襲白衣、孤身進了魯邑。
魯邑是項羽早年的封國,也是儒家大師孔子的家鄉,項羽兵敗垓下、自刎烏江之后,身為西楚國薛郡長的項佗卻沒有放棄抵抗,而是集結了幾千殘兵死守魯邑,由于薛郡此時還沒有真正劃歸齊國,所以韓信不好出手收拾項佗。
至于說劉邦,直到現在都還忙于應付項莊,根本就騰不出手來收拾項佗。
所以,項佗在魯縣的日子過得還算安逸,除了齊國大軍南下時,曾經在灌嬰手下吃了次大敗仗外,后來就基本上沒打過什么仗了。
不過,兩天前魯邑卻終究迎來了淮南王英布的大軍。
按照蒯徹的計劃,薛郡這塊現實上的無主之地將是英布的第一個目標,而魯邑,則是蒯徹合縱連橫、運籌帷幄的起點。
魯邑,郡守府。
項佗冷冷地望著蒯徹,沉聲道:“蒯徹?英布這個逆賊派你進城來干什么?想當說客游說本將軍背楚降漢?告訴你,那是癡心妄想!”
蒯徹甩了甩衣袖,淡然道:“將軍此言差矣,我家大王可不是漢王臣屬,所以,將軍舉薛郡獻給我家大王,可不是降漢。”
“一樣事。”項佗冷然道,“本將軍不會降漢,更不會投降英布這個逆賊!”
項佗的反應早在蒯徹的意料之中,當下蒯徹淡淡一笑,從容不迫地道:“既然將軍執意不降,那么在下也就不再強求了。”
“既然如此,先生這便請回吧?”當下項佗起身逐客。
“將軍是不是太急了?在下話還沒說完呢。”蒯徹搖頭笑笑,又道,“雖然將軍不愿意投效我家大王,可是你我雙方嘗試著進行一些合作總歸是能夠的吧?”
“合作?你什么意思?”項佗作為項氏宗族中為數不多的能夠獨擋一面的大將,還有頗有幾分謀略的,而且他也已經知道,現在項莊正帶著一支數量不多的精兵,正在梁地、齊地以及趙地流竄作戰,正是因為項莊這支精兵的存在,薛郡、會稽郡才沒有完全淪陷。
蒯徹道:“將軍也是個明白人,在下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魯邑和薛郡,我家大王是勢在必得了,將軍和您的幾千部曲現在只有兩條路走,或者投效我家大王,或者我家大王讓開一條生路,你們回江東去吧。”
項佗凜然道:“本將軍若是不答應呢?”
“那就只能開戰了。”蒯徹嘆了口氣,又道,“不過將軍,恕在下直言,您的三千殘兵跟項莊上將軍的五千精銳是斷然無法相提并論的,如果我家大王決意攻城,則不出三日,魯邑必破,而將軍跟三千部曲,也就只能與魯邑玉石俱焚了。”
“項莊?”項佗悄然色變,凜然道,“您見過他?他現在哪里?”
蒯徹搖了搖頭,說道:“在下并沒有見過上將軍,不過卻知道上將軍的五千精銳已經打進了三川郡并且攻陷了洛陽,而且這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情了,至于現在,說不定上將軍都已經打破函谷關,殺入關中了。”
“你說什么?”項佗勃然色變道,“上將軍殺入關中了?!”
“這只是在下的猜測,不過十有八圌九如此。”蒯徹說此一頓,又道,“所以,將軍不為自己考慮,也應該多為楚國考慮才是,上將軍雖然進了關中,卻終究兵少,一旦劉邦回師關中以自救,上將軍還是只能繼續轉進,將來說不定還會打回江東,將軍為什么不趁現在還有回旋余地,及早回師江東,守住楚國最后的根基呢?”
項佗默然不語,心里卻在急速地盤算起來。